清明的雨總帶著一股子濕冷的纏綿。蘇清歡跪在小夢奶奶的墳前，指尖撫過石碑上新鮮的刻痕，雨絲混著香灰落在她手背上，涼得像那年深秋小夢額角的血。
墳頭新栽的桂花苗被雨水打得蔫蔫的，是小夢親手栽下的。女孩此刻正蹲在不遠處的田埂上，藍布衫的袖口沾著泥 —— 她執(zhí)意要給奶奶的墳頭添把新土，說這樣老人家在地下就不會冷了。
“清歡，” 母親撐著油紙傘走過來，傘沿滴落的水珠打在竹籃里的青團上，“葉霆那邊出事了?！?/p>
蘇清歡的手猛地一顫，香灰落在膝頭的布裙上。她抬頭望向遠處的雨幕，北京的方向被濃云遮得嚴嚴實實。今早出發(fā)前，葉霆的助理發(fā)來條加密信息，只有 “李明翻供” 四個字，后面跟著串亂碼，像極了雪夜那天錄音筆里的雜音。
“聽說警方收到匿名舉報，” 母親的聲音壓得很低，指腹在青團上的桂花印上摩挲，“說葉霆三年前那個新人的事有關，現在熱搜都炸了?！?/p>
蘇清歡沒說話，只是將手里的紙錢一張張放進火盆。火苗舔著潮濕的紙頁，發(fā)出細碎的噼啪聲，像誰在低聲訴說。她想起葉霆用五年續(xù)約權換來的和解協(xié)議，想起李明被帶走時怨毒的眼神，忽然明白有些債，不是用自由就能還清的。
雨越下越大。小夢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里攥著片干枯的桂花 —— 是從奶奶枕頭下找到的，據說是葉霆上次來探病時留下的?！疤K姐，” 女孩的聲音被雨水泡得發(fā)啞，“他們說，葉先生要被判刑了?！?/p>
蘇清歡接過那片桂花，花瓣邊緣已經發(fā)黑，卻還留著淡淡的香。她忽然想起雪夜那天，葉霆手背上的傷口，想起他說的那個被灌藥的新人，想起父親筆記里那張被涂抹的照片 —— 原來所有的線索，都像這雨里的桂香，看似消散，卻早已滲透進骨子里。
“我們去北京?！?蘇清歡站起身，雨水順著發(fā)梢滴進衣領，激得她打了個寒顫，卻也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有些事，總得有個了結?！?/p>
高鐵穿越雨幕時，蘇清歡翻開父親的筆記本。在某頁關于 “因果” 的論述旁，夾著張泛黃的照片 —— 年輕的父親站在碼頭，身邊站著個眉眼清秀的女子，正是被雪藏的那位女星。照片背面有行小字：“1998 年秋，桂花落滿倉。”
蘇清歡的指尖劃過女子的臉，忽然想起葉霆說過的話。那個被灌藥的新人，后來進了精神病院，而她的主治醫(yī)生，正是李明的表哥。所有的巧合串聯起來，像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所有人都困在里面。
北京的雨帶著沙塵的粗糲。蘇清歡站在星輝傳媒樓下，看著記者們舉著相機擠在門口，閃光燈在雨幕中炸開刺眼的光，像極了那年試鏡時的聚光燈。葉霆的車被圍得水泄不通，車窗里隱約能看見他蒼白的臉，比雪夜那天還要憔悴。
“清歡！” 小張踩著高跟鞋從人群里擠出來，西裝裙下擺沾滿泥水，“快跟我來，李明在頂樓等你?！?/p>
電梯上升時，數字跳動的聲音格外刺耳。蘇清歡攥著父親的筆記本，指腹在封皮的 “守心” 二字上摩挲。她想起母親說的話，桂花要曬足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釀成不腐的蜜，可有些人，卻連等待的耐心都沒有。
頂樓的會議室里，李明坐在主位上，面前放著份新的合同。“簽了它，” 他的嘴角掛著志在必得的笑，指腹在 “自愿承擔所有法律責任” 的條款上敲了敲，“葉霆就能脫罪，小夢也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蘇州。”
蘇清歡沒接合同，只是將筆記本扔在桌上。照片從里面滑落出來，年輕的父親和那位女星的笑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袄羁?，”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卻強撐著挺直脊背，“這位是我父親的故人，您認識嗎？”
李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抓起照片撕得粉碎，紙屑在空氣中飄落，像被雨水打落的桂花?！澳阆敫墒裁矗俊?他的聲音嘶啞，像被砂紙磨過，“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
“過不去?！?蘇清歡撿起片碎紙，上面還留著女星的半張臉，“就像小夢奶奶墳頭的桂花苗，就算被雨水打蔫了，根還在土里?！?/p>
窗外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蘇清歡走到窗邊，看見葉霆被醫(yī)護人員抬上擔架，手腕上的手銬在雨幕中閃著冷光。記者們蜂擁而上，閃光燈像無數只眼睛，窺視著這場遲來的審判。
“他有哮喘，” 蘇清歡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死死盯著李明，“你故意在他的水里加了過敏源，對不對？”
李明沒說話，只是將那份合同推到她面前。墨跡在燈光下泛著油光，像極了那年深秋小夢額角的血?！昂灹怂?他的聲音里帶著哀求，卻又透著威脅，“否則，不僅是葉霆，小夢也會被卷進來?！?/p>
蘇清歡的指尖落在簽名處，筆尖懸在紙上遲遲沒有落下。雨絲打在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象，卻清晰地映出她眼底的掙扎。她想起父親筆記里的話：“有些債，總要有人償還。”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小夢站在門口，藍布衫的袖口還沾著蘇州的泥，手里攥著片新鮮的桂花 —— 是她從奶奶墳頭摘的?！疤K姐，” 女孩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在會議室里炸響，“我們不簽?！?/p>
蘇清歡看著小夢眼里的光，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女孩穿著白連衣裙站在辦公室門口，眼里的光干凈得像蘇州的春水。她猛地將合同撕得粉碎，紙屑在空氣中飄落，與窗外的雨絲融為一體。
“走吧，” 蘇清歡拉起小夢的手，指尖觸到女孩掌心的老繭 —— 是這半年來在蘇州種地磨出來的，“我們回家?！?/p>
雨還在下。蘇清歡牽著小夢走在長安街上，雨水打濕了她們的頭發(fā)，卻澆不滅心里的火。遠處的星輝傳媒大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像座即將傾塌的城堡。
蘇清歡忽然想起父親筆記里的最后一句話：“桂花落了，明年還會再開；人心碎了，就再也拼不回來了?！?她抬頭望向蘇州的方向，雨絲中仿佛傳來桂花的香，清冽而堅定，像極了那些在黑暗中堅守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