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個佝僂的身影，推著一輛堆滿各種破敗道具的推車，緩緩從陰影中走出。那人穿著同樣老舊、但比沈默身上更臟更破、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灰色制服（舞臺工作人員），身形佝僂得厲害，仿佛背上壓著無形的重物。臉上布滿深刻如刀刻的皺紋，皮膚是死氣的灰敗色。他動作僵硬、遲緩，每一步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關(guān)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眼神渾濁呆滯，沒有任何焦點，仿佛兩潭凝固的死水。他無視了門口如同受驚兔子般的眾人，徑直推著吱呀作響的推車，朝著舞臺大門的方向走去，如同一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重復(fù)了千百遍的木偶。
推車上堆著：一柄斷裂的、鑲嵌著廉價玻璃珠的權(quán)杖；一頂金漆剝落、歪斜變形的王冠；一束早已褪色、花瓣卷曲發(fā)黑、沾著暗紅色污跡的假玫瑰花；還有一個裂開的、露出里面稻草的石膏面具，面具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在昏黃燈光下格外瘆人。
是NPC？還是……某種規(guī)則的一部分？沈默瞇起了眼睛，全身的神經(jīng)都繃緊了。這個老人身上散發(fā)出的死寂和“非人”感，比夜哭古村的枯井更甚。
“老伯！老伯！”布倫特忍不住再次壓低聲音喊道，這次聲音小了很多，但依舊帶著煩躁，“這到底什么地方？怎么出去？”他試圖攔在推車前。
推車的老人仿佛沒聽見，沒看見。渾濁的眼珠依舊直視前方虛空。他推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繞開布倫特的意思，直直地撞了過去！
布倫特被撞得一個趔趄，臉上怒色更盛，但看著老人那毫無生氣的臉，終究沒敢發(fā)作，罵罵咧咧地讓開了路。老人如同穿過空氣，繼續(xù)推著他的車，走到舞臺大門前，伸出枯瘦如雞爪、布滿老年斑和污垢的手，顫抖著，拉了一下門旁垂落的黃銅門鈴繩。
“叮鈴——！”
清脆但帶著一絲破音、如同垂死者最后呻吟的鈴聲，在死寂的走廊里驟然響起，異常刺耳！如同開幕的喪鐘！
鈴聲響起的同時，舞臺上那扇虛掩的厚重橡木大門，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從內(nèi)部推開！
“轟——！”
刺目的、帶著強烈橙紅色調(diào)、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舞臺燈光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傾瀉而出，淹沒了昏暗的走廊！強光刺得所有人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伴隨著燈光涌出的，還有一股更加濃烈、混雜著松節(jié)油、汗酸味、陳舊血腥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仿佛無數(shù)人壓抑著狂熱與惡意的低語匯聚而成的“嗡嗡”聲浪！這聲浪并非真正的噪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精神層面的、沉重的壓迫感，帶著冰冷的審視和貪婪的期待！仿佛有無數(shù)雙無形的眼睛，正從那片燈光后的黑暗中死死地盯過來！
舞臺！悲鳴劇院的舞臺，第一次向這些“演員們”敞開了它神秘而恐怖的血盆大口！
舞臺巨大得超乎想象，呈深井式結(jié)構(gòu)。觀眾席隱藏在深邃無邊的黑暗之中，仿佛連接著宇宙的虛無深淵，只有偶爾閃爍的、如同野獸瞳孔般的微弱紅光，昭示著“觀眾”的存在。只有舞臺本身被數(shù)盞巨大的、散發(fā)著慘白和橙紅光芒的聚光燈籠罩著，形成一個孤島般的光明囚籠。舞臺布景華麗而詭異——巨大的、扭曲的哥特式拱門布景板，上面描繪著天使與惡魔交織的壁畫，但那些天使的面容猙獰扭曲，惡魔卻帶著悲憫的淚痕。布景板前散落著各種道具：一架蒙塵的、琴鍵殘缺的三角鋼琴；一張鋪著猩紅如血桌布、邊緣有深色污漬的圓桌；幾把高背椅，椅背雕刻著痛苦的人臉；還有一個巨大的、用沾滿灰塵的黑布遮蓋的方形物體，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而在舞臺最前方，靠近樂池（雖然那里空無一人，只有一片更濃的黑暗）的地方，孤零零地立著一個老式的、鑲嵌著剝落銅邊的木質(zhì)講臺。講臺上，攤開著一本巨大的、皮質(zhì)封面、邊緣已經(jīng)磨損泛黃、仿佛浸過血的劇目單！
“觀眾”……在黑暗里。沈默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shù)道冰冷、貪婪、帶著非人惡意的“目光”，正從舞臺下方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穿透上來，如同實質(zhì)的針，刺在皮膚上，帶來陣陣寒意！那“嗡嗡”的低語聲浪，正是來自那片黑暗中的“觀眾”！
推車的老人仿佛完成了開啟舞臺的使命，佝僂著身體，推著空車，如同完成了任務(wù)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舞臺側(cè)幕更深、更濃的陰影里，留下身后這群被強光和無盡黑暗注視著的“演員”們。
“走…走吧？”小丑皮埃羅帶著哭腔，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身體緊緊貼著冰冷的帷幕，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沒有人敢第一個踏入那被強光和深淵同時注視的舞臺。那燈光如同審判席的聚光燈，那黑暗中的低語如同陪審團的私語。
“哼，一群慫包！”布倫特啐了一口，似乎想用兇狠掩飾深入骨髓的恐懼，他緊了緊手中冰冷的扳手，像是握住最后的勇氣，第一個邁步，踏上了舞臺那光滑冰冷的木質(zhì)地板，發(fā)出清晰的腳步聲。他走向那個孤零零的講臺，似乎想去看看那本巨大的劇目單，想找到一點掌控感。
沈默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血腥和松節(jié)油的空氣刺痛肺葉。他沒有猶豫，緊隨其后，目光警惕如雷達，掃視著整個舞臺空間，尤其是那片深不可測的觀眾席黑暗和那個被黑布遮蓋的方形物體。他能感覺到，當布倫特踏上舞臺的瞬間，觀眾席的“嗡嗡”聲似乎……興奮了一點？那無形的注視，更加灼熱了，如同食客看到了上桌的佳肴。
其他人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了上來，如同被趕上祭壇的羔羊，腳步虛浮。女高音瑪格麗特緊緊抓著胸口的衣料，小丑皮埃羅幾乎是閉著眼被指揮家赫爾曼半推著走，芭蕾舞者莉莉絲則緊緊抱著她的玩偶熊，將小臉埋在熊的頭頂，只露出恐懼的大眼睛。
布倫特走到講臺前，借著舞臺上方慘白的光線，低頭看向那本攤開的、仿佛由人皮制成的劇目單。
泛黃的羊皮紙上，用華麗而詭異的的花體字書寫著：
**悲鳴劇院 第XXX場演出**
**劇目：《角色之殤》**
**演出時間：即刻開始**
**演員名單：**
* **女高音：** 瑪格麗特（飾）
* **小丑：** 皮埃羅（飾）
* **指揮家：** 赫爾曼（飾）
* **燈光師：** 布倫特（飾）
* **芭蕾舞者：** 莉莉絲（飾）
* **道具師：** 西里爾（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