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到后面，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所有人最終都沉沉的睡去。
最后醒來的依然是陳白。他蒼白的臉有了點血色。深處的記憶不受控制的回溯。
那些阿星的情緒，洗掉他模糊的痕跡。
他拖著身體往外走。
落他一步的是林啟瀾。短發(fā)，目光深邃，臉色素白的清瘦女生。她一身黑衣被風(fēng)吹的快要飄走。明明是她先找上的陳白，現(xiàn)在卻一句話不說。
而陳白之所以作出妥協(xié)，可探究的心情是非常復(fù)雜的。不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阿星要他不要抗拒別人的靠近。
他也確實讓他看見了。
隨著命運(yùn)，能走到他身邊的人，必然要相信，他們都有自己的命。越掙扎，才越反噬。
于是他嘗試邁出那一步。
而且。
當(dāng)時走出男寢，明明空氣冷的要掉渣，但她卻在門口站立如松，她好像站立了一整個夜，又好像只站立了幾秒。她的位置絲毫未動，目光是始終思考般的深邃。
然后陳白不禁想到那句讓他考慮考慮的話。仿佛這一晚的時間，是她在給他機(jī)會，而不是他給她答案。
這樣一個念頭閃過，思緒便開始如潮水般高低俯落。當(dāng)時陳白也不知道自己具體想到了什么。是那種堅毅嗎？
不對。
這是一種很莫名其妙的感覺。直到現(xiàn)在還讓他無法理解……好像她那挺直的脊背可以承擔(dān)足夠的不幸?；蛟S是覺得這樣的人的命會更硬一點也說不準(zhǔn)。
陳白終于開口：“你為什么找上我?！?/p>
他看著她問：“你為什么找上我。”
“不止我一個人找上你吧。”林啟瀾目光落在地面上，那里坑坑洼洼，邊緣結(jié)出了冷霜，血水在其中保留著蕩起微小的漣漪的狀態(tài)。她淡淡地開口，“他們找上你是因為你看起來最正常。但是我知道，看起來最正常的，往往是最不正常的?！?/p>
“你的思維貢獻(xiàn)值是最高的?！标惏撞⒉徽J(rèn)同。
畢竟鄺靈仙似乎是因為認(rèn)識他……暫且不管他們在現(xiàn)實中是否有什么關(guān)系。四十億人中找到四十個有心理問題的顏值正常的人是易如反掌，但是五十個人里找出四十個這樣的人就不一般了。
而且，她才是看起來最正常的。
“你是第二?！?/p>
“那又怎么樣呢?！标惏紫?，我自身都難保。
“我會需要你的?！绷謫懻f：“第一往往成不了英雄?！?/p>
陳白明白了。
可是他受不了被授予重望。他是個自私的人，他永遠(yuǎn)會下意識保全自己。盡管他只是害怕他們眼睜睜死在他面前的那種無能為力。
他知道。
他救不了多余的人。這是他尚且不想改的。
林啟瀾像是洞察了他的想法，“你沒必要有很大負(fù)擔(dān)。我只是有個計劃。而這需要相對清醒的人來作輔助?！?/p>
“利用某種邏輯嗎？”
陳白想到她參加的考試-數(shù)學(xué)的性質(zhì)，結(jié)合到自己的“入學(xué)考試”，覺得這或許是個辦法。
如果這本身就是一場巨大的社會性實驗……
林啟瀾點頭，“我的筆記本上，記著一句話：數(shù)學(xué)是邏輯，但我們無法理解它。解開即死亡?！?/p>
陳白眉梢微動。
社會性實驗……觀測嗎？
林啟瀾目光充滿理性和平靜，她繼續(xù)說：“幾乎所有人的本子上都寫著，別去四號。但是我已經(jīng)去了。我也看到了，這是個錯誤的，用以誤導(dǎo)的話?！?/p>
“你看到了什么？”
“霧里的大海。那些科學(xué)家，他們悲哀的想要留住文明。但是明天總是來的很快。太陽也在毀滅。但是樹上開了花，怪異的時間讓花結(jié)了種子，種子是不死的。我所帶到的地方，很快變成了藍(lán)色?！?/p>
陳白從中解析著信息，他已然停下腳步。但是她還在往前走。陳白感到不可思議，這樣怪異而缺乏邏輯的文字竟然被她組合在一起。
所以，她是用另一個世界的邏輯解救了大海嗎。
陳白問：“什么樣的邏輯？”
“……黑色的邏輯?！?/p>
“倒不如說是哲學(xué)的邏輯?！?/p>
“不，那很抽象。我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四維生物。我將那里所有不可解釋的東西都用實驗的偶然性來解釋。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總之要推翻一切。比如時間是環(huán)形的封閉的，地層一直往下挖得到的反而是更先進(jìn)的東西。那是因為實驗一直在重復(fù)而且進(jìn)步。被遺棄在更深巖層里的，也一直是那些超前卻冰冷的技術(shù)。有骨骼，有機(jī)器。
“于是我說，我們一直在探求，為什么三維人一旦有了生命就會掙扎，有了信仰就會情愿去死，有了情感又一切皆能偉大……然后，我一邊利用數(shù)學(xué)的因果創(chuàng)造新的難以用科技解釋的東西。一邊又利用他們縹緲的信任使我的因果得到加強(qiáng)?！?/p>
“所以你看到了四維世界……被數(shù)學(xué)邏輯的影響了？”這時的陳白暫且擱置了她兩個考場互穿的應(yīng)用性。他跟著對方的思路，推測她冰冷眼神的原因。
“完全正確?！?/p>
她說：“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瘋。所以我會需要你?！?/p>
“……”
“……可是，我不覺得你是想當(dāng)什么救世主?！标惏卓粗陲L(fēng)中站如松樹的身影。他想，他沒辦法放棄別人的生命是因為被糾纏的執(zhí)念。
那她呢？“為什么？”
林啟瀾微微抬頭。
“因為我也想知道。”她聲音里的理性在這時變得很輕，她說：“信仰究竟有多強(qiáng)大。竟然能叫人前仆后繼?！?/p>
“那我能怎么做呢?！?/p>
陳白低下睫毛。青白的皮膚如一塊將要碎掉的玉。他有些失神。顯然精神又很不好了。
阿星干著急。陳白卻用著這幾乎全部的力氣去壓制他。
林啟瀾回過頭來，說——
“當(dāng)我真的走上這條路，就是需要你的時候?！?/p>
陳白眼睛閉合了一下。他往下看，兩側(cè)披著硬甲殼的生物仿佛陷于沉睡之中。伏動的身軀像巖漿。天空中飛著尖嘴鳥。
沉默著一路走到了圖書館。
透過結(jié)著一層油脂的玻璃，陳白看到許許多多面色饑黃瘦骨嶙峋的人正在埋頭苦讀。
本該是勵志的故事，離近看，卻是讓人毛骨悚然的畫面——
有筆的用筆寫，沒筆的用手寫。血把紙糊了一片，不知什么時候在紙上滋養(yǎng)出一個個微微凹凸的人臉。竟然像硯臺一樣存在的理所當(dāng)然了。
陳白注意到，一個男生忽然憤怒的用手去拍桌上的臉。血霎時四濺。他先是喜悅，接著劇烈干嘔，一只手從他喉嚨里鉆出來，撕掉了臉皮。
然后細(xì)細(xì)的笑聲傳開了。
陳白臉色發(fā)白，他急步走到高大的書架下，卻見那里更加混亂。一只只手從縫隙里鉆出來，一張張臉嘻嘻的笑。像向日葵一樣搖搖晃晃。
如同恩賜一般，一本看起來很正常的書掉了下來，在對面上被震的從中間翻開。然后陳白看見了里面的文字。
但是他所見到的文字。只是一道道如同螞蟻爬出的痕跡。一筆一劃都是不可理解的東西。
陳白的呼吸變得很艱難。他想要移開目光，卻發(fā)現(xiàn)自己做不到。
阿星……
不知什么時候，幾只手已經(jīng)繞到他身后控制住了他的脖子與四肢。刺痛感驟然明顯。他感覺到自己被推著向桌子上伏去。
無數(shù)聲音傳來。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