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天子殿內(nèi),沒有風,沒有聲音。
司馬燼的意志,就是這片空間的一切。
隨著他心念的轉(zhuǎn)動,一股無形的力量穿透了現(xiàn)實的黑夜,精準地鎖定了清風茶樓二樓臥房中的那道氣息。
下一刻,大殿中央的空地上,一縷綠色的光芒憑空出現(xiàn),由淡轉(zhuǎn)濃,迅速凝聚成一個女人的輪廓。
正是蘇青檀。
她的魂魄出現(xiàn)在這里,身上穿的還是一身素色的寢衣。她起初的表情有些茫然,像是剛從沉睡中被強行喚醒。但這種茫然只持續(xù)了一瞬間。
她很快就看清了自己身處的環(huán)境。
這是一座巨大的宮殿,高得看不到頂,寬得望不到邊。巨大的黑色石柱支撐著穹頂,上面沒有任何雕刻,只有純粹的、吞噬光線的黑。腳下是平整的石板,同樣是黑色。
這里的一切,都給人一種沉重的感覺。空氣是凝滯的,讓魂魄的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困難。
司馬燼見過的所有魂魄,在進入這座大殿的瞬間,無一例外都會被這里的氣息壓垮。地痞流氓會嚇得屁滾尿流,屠夫老李那種悍匪也會渾身發(fā)抖。
但蘇青檀沒有。
她只是站在原地,先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確認了自己的狀態(tài),然后便抬起頭,開始觀察四周。她的目光很鎮(zhèn)定,依次掃過那些巨大的石柱,掃過大殿的每一處角落。她沒有流露出恐懼,她的臉上,只有一種極度專注的審慎。
最后,她的目光,穿過長長的、空曠的距離,落在了大殿盡頭,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上。
她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司馬燼。
或者說,她看到了一個被濃重陰影籠罩的身影。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一個輪廓,以及從陰影中透出的、兩點無法形容的目光。
司馬燼并未發(fā)問。
他只是用那威嚴的目光審視著她,測試她的底線。
這是他第一次,將一個他并不確定是否有罪的人的魂魄拘來此地。這本身就是一種試探。他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大殿里的壓力,隨著他的注視,陡然增加了。
那些環(huán)繞在大殿四周的黑暗,變得更加濃厚,向前緩緩地蠕動,擠壓著蘇青檀魂魄所能站立的唯一一小片空間。
司馬燼看到,蘇青檀的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她的眉頭,也第一次輕輕皺起。
但他預想中的跪地求饒沒有出現(xiàn)。
蘇青檀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她挺直了自己略顯單薄的脊梁。她沒有后退,反而迎著那股壓力,站得更穩(wěn)了。
她就那樣站在大殿中央,與王座上的那個身影,無聲地對峙著。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不知道過了一刻,還是一瞬。
就在司馬燼以為這場無聲的較量會一直持續(xù)下去時,蘇青檀的魂魄,竟然動了。
她抬起了頭,直視著王座的方向,紅唇輕啟,聲音清晰地響徹了這座本該寂靜無聲的大殿。
“閣下是何方神圣?為何將我拘來此地?”
她的聲音里,沒有顫抖,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平等的、直接的質(zhì)詢。
司馬燼坐在王座之上,籠罩在陰影中的身體,有那么一瞬間的僵硬。
他手上扶著扶手的指節(jié),不自覺地收緊了。
他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震驚。
這是第一個。
自從他擁有閻羅天子殿以來,這是第一個敢在他面前,主動開口反問的魂魄。
不是求饒,不是哭喊,而是質(zhì)問。
這個女人……
司馬燼看著下方那個依然站得筆直的身影,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了動搖。他原以為,她只是一個心思縝密、善于隱藏的普通女人??涩F(xiàn)在看來,他錯了。
尋常人的魂魄,根本不可能在這種神威的壓迫下,維持如此清晰的自我意識,更不可能有膽量開口反問。
她的意志力,遠超常人。
這種意志力,絕不是一個普通的茶樓老板娘能擁有的。這需要經(jīng)歷過特殊的訓練,或者承受過巨大的苦難,才能磨煉出來。
司馬燼的腦中,瞬間閃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
他原計劃的審問,在這一刻,顯得毫無意義。對付這種意志力強大的人,常規(guī)的威壓和審訊,效果會大打折扣,而且會消耗他大量的神力。
更重要的是,一旦審問,就等于向她暴露了自己的一部分能力和意圖。對于這樣一個神秘而危險的女人,這絕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測試,已經(jīng)夠了。
他已經(jīng)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最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這個女人,絕對不能用對待普通人的方式來對待。她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利刃,在沒有弄清楚她究竟想斬向誰之前,絕不能輕易觸碰。
司馬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只是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了一聲極輕的、帶著不屑的冷哼。
哼聲落下。
他抬起手,對著蘇青檀的方向,隨意地揮了揮衣袖。
站在大殿中央的蘇青檀,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將她的魂魄包裹住、撕扯、驅(qū)逐。她的意識天旋地轉(zhuǎn),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這個黑暗的空間里,狠狠地扔了出去。
綠色的光點,瞬間消散。
閻羅天子殿,再次恢復了原有的空曠與黑暗。
司馬燼獨自坐在王座上,沉默了許久。
他低頭,看著空無一物的罪惡簿。
這一次,他沒有得到任何關(guān)于“鬼宅案”的答案。但他卻得到了一個比答案更重要的判斷。
蘇青檀。
這個名字,在他的心中,從一個“嫌疑人”或者“知情人”,變成了一個新的、需要重新評估的符號。
一個潛在的盟友,或者,一個潛在的敵人。
司馬燼慢慢地靠回了王座的椅背上,身影徹底融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對付這個女人,匿名信和夢境審判這種藏在暗處的手段,已經(jīng)不夠了。
必須走到現(xiàn)實的陽光下,用另一種方式,去解開這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