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灰色商務機的引擎轟鳴著,撕裂云層,將燈火璀璨的燕京城迅速拋在下方,化作一片遙遠模糊的光斑。機艙內,氣氛卻如同凝固的冰河。
陳默靠窗坐著,手中緊緊攥著那個冰冷的黑色金屬文件箱,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導師染血的帆布碎片和“鎖龍灘”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著他的神經。窗外翻涌的云海,在他眼中卻仿佛變成了落水村那污濁翻滾的洪水。
雷剛坐在陳默斜對面,腰背挺得筆直,像一尊沉默的怒目金剛。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毫不掩飾地、一遍遍掃視著坐在他對面的林薇和阿哲,帶著濃重的審視和不信任。尤其在林薇身上停留的時間最長。林薇則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冰雕,從登機后就閉目養(yǎng)神,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呼吸平穩(wěn)得沒有絲毫波動,對雷剛的注視完全無視。
阿哲縮在靠過道的座位,努力想把自己藏進那件寬大的電路板T恤里。他面前的小桌板上攤開著他的筆記本電腦和一堆連接線,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發(fā)出細碎的嗒嗒聲,試圖用工作來緩解緊張。但每當雷剛的目光掃過來,或者飛機遇到氣流輕微顛簸時,他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一抖,眼鏡都差點滑落鼻梁。
蘇瞳坐在陳默旁邊,難得的安靜。她手里拿著便攜攝像機,卻沒有拍攝,只是無意識地用手指摩挲著鏡頭蓋。她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望著舷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回憶她采訪過的那些幸存者描述的恐怖景象。偶爾,她的目光會落在陳默緊握的文件箱上,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壓抑的沉默在引擎的轟鳴聲中持續(xù)發(fā)酵,幾乎讓人窒息。
“咳……”阿哲似乎受不了這氣氛,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沉默。他推了推眼鏡,看向陳默,聲音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陳、陳哥?那個……周先生給的資料里,有沒有具體的坐標或者……電子地圖?我的無人機和定位系統(tǒng)需要提前校準一下環(huán)境參數(shù),這樣等我們到了地方,就能第一時間展開偵察……” 他說話時,眼神瞟向陳默手邊的文件箱。
陳默緩緩抬起頭,眼神里的悲憤還未完全褪去,顯得有些空洞。他沉默地打開文件箱,取出那張印著冰冷字句的紙條,遞給阿哲:“只有這個地名,‘鎖龍灘’。其他什么都沒有?!?/p>
阿哲接過紙條,看到“秦岳教授遺物”幾個字,手又是一抖,差點把紙條掉地上。他臉色白了白,趕緊把紙條放到小桌板上,對著電腦屏幕開始操作。“鎖……鎖龍灘……我試試看能不能通過地名和地理數(shù)據庫匹配出大致范圍……” 他敲擊鍵盤的速度更快了,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沒用的?!?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林薇突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如同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她依舊沒有睜眼,“落水村地區(qū)在三十七年前災變后就被官方徹底封鎖,所有現(xiàn)代測繪數(shù)據都被嚴格管制或銷毀。衛(wèi)星地圖上,那片區(qū)域長期被特殊云層覆蓋或顯示為無效數(shù)據。依靠公開數(shù)據庫,不可能獲得有效坐標?!?/p>
阿哲敲鍵盤的手僵住了,有些尷尬地看向林薇:“那……那怎么辦?”
“周先生既然能安排飛機和接應,自然有辦法解決?!绷洲币琅f閉著眼,語氣沒有任何起伏,“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問題。做好你份內的設備維護和調試。”
阿哲被噎了一下,訕訕地低下頭,不敢再問。
雷剛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顯然對林薇這種“周先生萬能”的語氣極其反感。
蘇瞳終于從窗外收回目光,她看向林薇,大眼睛里閃爍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挑戰(zhàn):“林醫(yī)生好像對落水村很了解?連衛(wèi)星地圖被管制都知道?”
林薇緩緩睜開眼,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平靜地看向蘇瞳,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奥氊熕?。在受雇于周先生執(zhí)行此次任務前,我查閱了所有可公開獲取的、與目標區(qū)域相關的環(huán)境、地理、以及……異常事件報告?!彼幕卮鸬嗡宦?,既解釋了信息來源,又強調了“受雇”和“職責”的身份。
“異常事件報告?”蘇瞳立刻抓住了關鍵詞,身體微微前傾,“比如那些‘水猴子’和‘無臉鬼影’的目擊記錄?官方也有收集這些?”
“民間傳說和未經證實的目擊報告,屬于民俗學和心理學范疇?!绷洲钡恼Z氣依舊平淡,“我的關注點在于可能存在的、導致精神異常或生理傷害的自然因素,如特殊地質結構釋放的致幻氣體、強磁場干擾、有毒動植物或微生物感染?!彼D了頓,目光掃過眾人,“在缺乏實證前,任何超自然解釋都是不嚴謹?shù)摹!?/p>
“切,科學教條?!碧K瞳撇撇嘴,小聲嘟囔了一句,顯然對林薇這種“一切皆可科學解釋”的態(tài)度很不以為然。她轉向陳默,“陳默,秦教授筆記里提到的‘鎖龍灘’,蘇瞳姐給你講過沒?那可是落水村最邪門的地方之一!”
陳默搖了搖頭,他當時只關注了大概位置和鎮(zhèn)魂玨信息。
蘇瞳立刻來了精神,仿佛找到了反擊林薇的突破口,聲音也提高了幾分:“鎖龍灘,在黑水河上游,據說以前是河灣處一片巨大的黑色礁石灘,形狀像一條被鎖住的惡龍!村里老人說,那下面就是‘水眼’,連著地脈,也是‘黑水龍王’的老巢!災前那場活祭,就是在鎖龍灘舉行的!后來洪水爆發(fā),整個灘頭都被淹了,成了深不見底的兇潭!我采訪的那個瘋獵人,就是不小心靠近了鎖龍灘外圍的水域,才被‘水猴子’拖的!他說那水里……有東西!很大!很邪!”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著,試圖營造恐怖氛圍。
阿哲聽得臉色更白了,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電腦包。
林薇面無表情,只是淡淡地補充了一句:“急流水域下的復雜礁石結構容易形成暗流和漩渦,對落水者產生強大的吸力,視覺上可能被誤認為‘拖拽’。特殊光線折射或水汽形成的霧氣,也可能造成視覺扭曲?!?/p>
“你……”蘇瞳被噎得一時語塞,氣鼓鼓地瞪著林薇。
“夠了!” 一直沉默的雷剛突然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瞬間壓過了蘇瞳和林薇之間無形的火藥味。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兩人,最后落在舷窗外越來越濃密的、鉛灰色的厚重云層上?!笆巧袷枪?,是水猴子還是暗流,到了地方,親眼看看不就知道了?現(xiàn)在吵吵有個屁用!養(yǎng)精蓄銳!”
機艙內瞬間安靜下來。蘇瞳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林薇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的爭論從未發(fā)生。阿哲縮了縮脖子,更加努力地把自己埋進電腦屏幕里。
陳默感激地看了雷剛一眼。雷剛的話糙理不糙,現(xiàn)在任何爭論都毫無意義,反而會加劇團隊內部的分裂。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松開緊握文件箱的手,也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導師筆記里關于“影墟”的只言片語,以及古籍上那蠕動的邪眼符號。
科學?還是超自然?落水村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飛機開始劇烈顛簸,沖入一片更加濃厚的、仿佛無邊無際的鉛灰色云海之中。舷窗外一片混沌,只有引擎在濃云中奮力嘶吼的聲音,如同困獸。
目的地,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