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消毒水味頑固地附著在林薇的鼻腔深處,混合著公寓里昨夜打翻的麻辣燙殘留的油膩氣息,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背景音。
止痛藥的效力像一層薄紗,勉強罩住顱骨內(nèi)那場永不停歇的鋼針風(fēng)暴,但每一次心跳,每一次神經(jīng)的抽動,都讓那層薄紗岌岌可危。
蘇晴蜷縮在客廳沙發(fā)的另一端,像只受驚過度的小動物,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
她不停地用右手拇指反復(fù)摩挲著左手腕內(nèi)側(cè)那道細(xì)微的紅痕,仿佛想把它擦掉。那道淺痕在昏暗光線下幾乎看不見,但每一次她的指尖劃過,林薇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冰冷而銳利。
那道紅痕在她眼中,就是荊棘邪眼扭曲的根莖。
“薇薇…”
蘇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怯生生的,“王伯他…真的…”
“死了?!?/p>
林薇的聲音沒有起伏,像一塊凍硬的石頭砸在地板上。
她坐在餐桌旁,面前攤著那張被舊報紙包裹的照片。
她沒有再打開它,只是盯著那粗糙的紙包輪廓,像在凝視一個沉默的墓碑。
“凌晨。樓道里?!馔狻??!?她把從電話里聽來的每一個字都咬得冰冷清晰。
蘇晴打了個寒噤,把臉更深地埋進(jìn)膝蓋。
“都怪我…我不該把照片拿回來…是我害了他…”
“不是你?!?/p>
林薇打斷她,目光終于從照片移開,落在蘇晴顫抖的肩背上,“是他們。”
那個冰冷的詞——“織網(wǎng)者”——在她舌尖滾動,帶著血腥的鐵銹味,但她沒說出來。
說出來,只會讓蘇晴更恐懼,而恐懼,在未知的獵食者面前,是致命的破綻。
她需要動。
需要離開這間被死亡陰影和自身痛苦塞滿的、令人窒息的公寓。
需要去觸碰冰冷的現(xiàn)實,哪怕那是另一重深淵的邊緣。
“換衣服?!?/p>
林薇撐著桌子站起來,眩暈感讓她晃了一下,指甲深深摳進(jìn)桌面才穩(wěn)住身體。
“去哪?”蘇晴猛地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滿是驚恐。
“老城區(qū)。王伯家?!?/p>
林薇的聲音不容置疑。
她需要看到現(xiàn)場,哪怕只剩下封鎖線。需要聞到那里的空氣。
需要在那片被定義為“意外”的水泥地上,嗅出謊言和死亡真實的腥氣。
蘇晴的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她害怕,但更怕被林薇獨自拋下。那道手腕上的紅痕,像一條無形的鎖鏈,將她牢牢綁在了林薇身邊,也綁在了這趟駛向未知黑暗的列車上。
老城區(qū)的空氣彌漫著陳年的油煙味、潮濕的霉味和一種被時代遺忘的頹敗感。
狹窄的巷子兩側(cè)是斑駁的舊樓,電線像蜘蛛網(wǎng)一樣在頭頂雜亂交織。
王伯住的那棟樓前,黃色的警戒線已經(jīng)撤掉,只在單元門入口的水泥臺階上,還能看到幾處被水沖刷后殘留的、顏色略深的痕跡,形狀模糊,像一塊塊干涸的苔蘚。
幾個老頭老太太聚在樓對面的小賣部門口,低聲議論著,眼神躲閃,時不時朝單元門瞥上一眼。
林薇和蘇晴的出現(xiàn),像兩顆石子投入死水,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
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探究,但更多的是深藏的恐懼和一種“果然來了”的了然。
林薇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單元門。蘇晴低著頭,緊緊抓住林薇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jìn)她的肉里。
樓道里光線昏暗,聲控?zé)魤牧耍挥懈咛幰簧确e滿灰塵的小窗透進(jìn)一點渾濁的光。空氣里有股灰塵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被劣質(zhì)清潔劑掩蓋的、甜膩的鐵銹味。
樓梯是粗糙的水泥面,邊緣磨損得厲害。
林薇的目光像探照燈,一寸寸掃過臺階,扶手,斑駁的墻壁。
最后,定格在二樓到三樓轉(zhuǎn)角平臺的水泥地上。
那里,靠近樓梯直角邊緣的地方,顏色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形狀不規(guī)則,像一個潑灑后又匆忙擦拭過的印記。
林薇蹲下身,湊近。
那股甜膩的鐵銹味在這里變得清晰了一些。
她伸出手指,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輕輕抹了一下。
指尖沾上一點極細(xì)微的、幾乎看不見的褐色粉末。
“看什么呢?”
一個低沉的、帶著公事公辦腔調(diào)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林薇動作一頓,沒有回頭。
蘇晴卻嚇得低呼一聲,猛地縮到林薇身后。
一個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樓梯口的光線。男人穿著合身的深色夾克,肩寬背闊,站姿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警覺和力量感。
他手里拿著一個打開的硬皮筆記本,另一只手里捏著半支燃著的煙。
煙霧繚繞中,他的臉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得驚人,像鷹隼,瞬間鎖定了蹲在地上的林薇和她指尖那點微不足道的痕跡。
是警察。
“這里剛清理過,沒什么好看的?!?/p>
男人吐出一口煙,聲音平淡,沒什么情緒,“閑雜人等,別妨礙現(xiàn)場?!?/p>
他的目光掃過林薇蒼白的臉和布滿血絲的眼睛,又掠過她身后驚魂未定的蘇晴,最后落在林薇沾著灰塵的指尖上,眼神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林薇緩緩站起身,指尖在褲縫上蹭了蹭,將那點褐色的粉末碾掉。
她迎上男人的目光,聲音和她的人一樣,透著一股被痛苦和冰冷浸透的硬?!耙馔??”
男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直接。他合上筆記本,夾在腋下,吸了口煙。
“初步勘察,死者王有福,七十三歲。
死亡時間推定在凌晨兩點至三點之間。
致命傷是后腦枕部撞擊樓梯轉(zhuǎn)角形成的顱骨凹陷性骨折。
樓道燈損壞,地面濕滑有油漬,符合意外失足特征?!?/p>
他像背書一樣陳述著,語氣毫無波瀾。
“油漬?”林薇捕捉到這個細(xì)節(jié)。
“樓下住戶門口堆放的廢棄食用油桶滲漏,導(dǎo)致部分臺階濕滑。”
男人解釋道,目光卻始終沒離開林薇的臉,“有什么問題?”
“他昨天下午還好好的?!?/p>
林薇說,聲音不高,卻像冰錐。
“他昨天下午,給過我們一樣?xùn)|西。”她指了指身后的蘇晴。
男人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像X光一樣掃過蘇晴。
蘇晴被他看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把手腕往身后藏。
“什么東西?”
男人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林薇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quán)衡。
最終,她從隨身攜帶的舊帆布包里,拿出了那個被舊報紙包裹的方塊。
她沒有打開,只是遞了過去。
男人掐滅了煙頭,接過紙包,動作利落。
他戴上一副薄薄的橡膠手套,小心地剝開報紙。
當(dāng)那張撕裂的、帶著邪異符號的黑白照片暴露在昏暗光線下的瞬間,林薇清晰地看到,男人夾著筆記本的手指,猛地收緊了。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照片上那個荊棘纏繞的邪眼符號上,足足有十幾秒。
樓道里死寂無聲,只有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市井喧囂。
他再抬起頭時,眼神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之前的公事公辦被一種深沉的凝重取代,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
“你們,”
他開口,聲音低沉而緊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跟我回隊里一趟。詳細(xì)說說,這照片,還有昨天下午的事?!?/p>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林薇和蘇晴,最后定格在林薇臉上,像要穿透她冰冷的表象,看到里面翻騰的深淵。
“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周正。這案子,現(xiàn)在歸我了?!?/p>
他收起照片,報紙隨意地塞回口袋。那張照片,像一塊投入冰面的石頭,瞬間打破了官方“意外”的結(jié)論。
林薇看著周正轉(zhuǎn)身下樓的背影,那寬闊的肩膀像一道移動的閘門,將她和蘇晴隔絕在了“意外”的假象之外,也無情地推向了更洶涌的暗流。
周正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林薇站在原地,樓道里殘留的煙味混合著那股甜膩的鐵銹氣,冰冷地鉆進(jìn)肺里。
蘇晴抓住她胳膊的手,冰涼,抖得厲害。
“走。”
林薇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率先邁步,走下樓梯。她的腳步有些虛浮,頭痛在周正銳利的目光下似乎又加劇了,像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針在顱骨內(nèi)攢刺。但她的背脊挺得筆直。
單元門外,渾濁的光線刺得眼睛發(fā)痛。周正那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就停在巷子口,像一只沉默的、蟄伏的獸。林薇拉開車門,讓蘇晴先坐進(jìn)去。
在彎腰鉆進(jìn)后座的瞬間,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斜對面那棟樓的二樓窗戶。
窗簾微微動了一下,縫隙后面,似乎有一雙眼睛,冰冷地注視著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