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詢問室,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劣質(zhì)茶葉和一種無形的、緊繃的壓力。
慘白的燈光從天花板直射下來,照得人臉發(fā)青,無所遁形。
林薇坐在冰冷的金屬椅子上,背脊挺直,雙手放在桌下,指尖冰涼。
她的敘述清晰、簡潔、冰冷,像在念一份與自己無關(guān)的驗尸報告:檔案館的工作,老趙給的鑰匙,鑰匙帶來的氣味和不適感,蘇晴探望,王伯轉(zhuǎn)交照片,照片內(nèi)容,以及隨之而來的崩潰和住院。
她省略了混亂的閃回和那些非人的電子音警告,只強調(diào)照片符號帶來的劇烈生理反應(yīng)。她的聲音平穩(wěn),眼神卻像蒙著一層冰,空洞地落在周正放在桌上的一疊現(xiàn)場照片上——王伯倒伏在樓梯轉(zhuǎn)角,后腦一片暗紅的狼藉,凝固的血跡在水泥地上蔓延出詭異的圖案。
蘇晴坐在她旁邊,臉色比林薇還要慘白。
她的敘述則帶著無法控制的顫音和混亂,時不時被恐懼的哽咽打斷。
她反復(fù)強調(diào)王伯當(dāng)時的慌張和那句模糊的
“要來了”
說到手腕上那道紅痕時,她下意識地卷起袖子,露出那道淺痕,聲音里充滿了無助的恐懼:“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弄的…可能就是不小心…可薇薇她…”她求助般地看向林薇。
周正坐在她們對面,指間夾著一支沒點燃的煙,在指關(guān)節(jié)上輕輕敲著。
他面前的筆記本攤開著,只潦草地記了幾行字。
大部分時間,他只是沉默地聽著,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兩人臉上來回掃視,銳利得仿佛能剝開皮肉,直視靈魂深處的秘密。
他帶來的年輕刑警小張負(fù)責(zé)記錄,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是房間里唯一的背景音。
當(dāng)蘇晴再次提到手腕紅痕時,周正的目光銳利地聚焦在那道幾乎看不見的劃痕上。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低沉:“林薇,你為什么特別在意這道劃痕?”
“它出現(xiàn)的時機。”
林薇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在接觸那張照片之后。在王伯死亡之前?!?/p>
她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對上周正審視的目光。
“它的形狀,讓我不舒服?!?/p>
她沒有說像邪眼,那聽起來太荒謬,太像精神崩潰者的囈語。
周正盯著她看了幾秒,眼神深邃,似乎在評估她話語里的可信度。
他最終沒再追問那道紅痕,轉(zhuǎn)而拿起那張裝在證物袋里的黑白照片,舉到眼前,仔細(xì)端詳著那個撕裂的邊緣和心口猙獰的荊棘邪眼符號。
昏暗的燈光下,那暗紅的顏料顯得更加粘稠、詭異。
“這個符號,”
周正用手指點了點證物袋,“你們在別的地方見過嗎?”
林薇的心臟猛地一縮。
檔案報告末頁那個潦草的鉛筆涂鴉瞬間閃過腦海。
但她沒有立刻回答。
老趙那張帶著渾濁笑意的臉浮現(xiàn)在眼前。檔案館。那把鑰匙。
“也許。”
林薇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但桌下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我需要回檔案館確認(rèn)一件事。”
周正的目光銳利如電:“確認(rèn)什么?”
“一張舊報告上的涂鴉?!?/p>
林薇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在收到這把鑰匙之前看到的?!?/p>
她指了指桌上那個同樣裝在證物袋里的老式黃銅鑰匙。
周正沉默了片刻,指間的香煙被捏得有些變形。
他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又看了看眼前兩個狀態(tài)極差的女人,尤其是蘇晴那隨時可能崩潰的模樣。
最終,他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雷厲風(fēng)行的力量感。
“小張,送蘇小姐去休息室,倒杯熱水給她?!?/p>
他命令道,然后目光轉(zhuǎn)向林薇,“你,跟我去檔案館。現(xiàn)在?!?/p>
黑色的轎車再次穿行在城市的脈絡(luò)中。這次是白天,車窗外是喧囂的、充滿生機的世界,陽光刺眼。
車內(nèi)卻一片沉寂,只有引擎的低鳴和周正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林薇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努力對抗著越來越劇烈的頭痛和因強光照射帶來的眼球脹痛感。周正開著車,側(cè)臉線條冷硬,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次踏入南山市檔案館地下三層,那股熟悉的、混合著灰塵、霉味和陳年紙張的氣息撲面而來。
但此刻,這氣息不再僅僅是凝固的時間,更添了一層無形的、冰冷的威脅感。
古籍與特藏部依舊安靜得像座墳?zāi)?。老趙辦公室的門關(guān)著。
林薇徑直走向自己昨天工作的那張長桌。
那份民國三十七年的市政工程報告還原封不動地攤開著,停留在末頁。
周正跟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帶來一種無聲的壓迫感。
他銳利的目光掃視著這個巨大的、布滿灰塵的空間,像一頭進入陌生領(lǐng)地的猛獸。
林薇戴上薄棉手套,手指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
翻到報告的末頁。
空白處。
昨天那個被她忽略的、潦草的鉛筆涂鴉——扭曲纏繞的線條,隱隱指向那個荊棘邪眼的輪廓——清晰地映入眼簾!
“這里。”
林薇的聲音很輕,指尖點在涂鴉上。
周正立刻湊近,濃眉緊鎖,仔細(xì)對比著報告上的涂鴉和證物袋里照片上的符號。
盡管一個潦草,一個用粘稠顏料精心描繪,但那核心的扭曲感和荊棘纏繞眼睛的意象,如出一轍!
“誰畫的?”周正的聲音低沉而緊繃。
“不知道?!绷洲睋u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老趙辦公室那扇緊閉的厚重木門。
“昨天只有趙主任來過,給了我這把鑰匙?!?/p>
她指了指證物袋里的黃銅鑰匙,“讓我整理倉庫角落里的舊箱子。”
周正的目光瞬間鎖定那扇門,眼神變得無比銳利。
“倉庫在哪?”
林薇帶著他走向檔案室最深處一扇不起眼的、包著鐵皮的厚重木門。
門鎖是那種老式的黃銅彈子鎖。周正拿出那把證物鑰匙,插入鎖孔。
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一股更濃烈、更陳腐的灰塵和紙張霉變的氣味混合著…一絲淡淡的、難以言喻的、類似福爾馬林般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倉庫里沒有窗戶,一片漆黑。
周正摸索著在門邊找到開關(guān),按了下去。
昏黃的燈泡閃爍了幾下,才勉強照亮這個堆滿雜物、積滿厚厚灰塵的空間??諝夥路鹉塘藥讉€世紀(jì)。
舊木箱、破損的家具、成捆的舊報紙和文件散亂地堆放著,像一座座被遺忘的墳?zāi)埂?/p>
周正打開強光手電,光束像利劍般刺破昏黃和塵埃。
他的目光迅速掃視著。
林薇站在門口,那股刺鼻的氣味讓她太陽穴的血管突突直跳,混亂的閃回碎片再次襲來——冰冷刺眼的白光,金屬器械的碰撞聲…
“這里!”
周正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凝重,光束定格在倉庫最里面角落的一個舊木箱上。
那木箱比其他箱子顯得更陳舊,箱蓋沒有完全合攏。
而在木箱旁邊的地上,灰塵的覆蓋層上,有明顯的、新鮮的拖拽痕跡!痕跡一直延伸到木箱后面。
周正示意林薇留在原地,自己拔出配槍(盡管在檔案室顯得突兀,但他的直覺已拉響最高警報),側(cè)身,極其謹(jǐn)慎地沿著拖拽痕跡,向木箱后面繞去。
手電光柱隨著他的移動,切割開濃重的黑暗和塵埃。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冰冷的汗珠順著脊背滑下。
頭痛似乎被一種更原始的恐懼壓了下去。
短暫的死寂。
然后,林薇聽到了周正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極其輕微,但在這死寂的空間里清晰得刺耳。
緊接著,是周正壓抑著極度震驚和憤怒的低吼:“操!”
林薇再也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越過周正的肩膀,手電的光柱清晰地照亮了木箱后面的景象——
檔案室主任老趙,像一袋破敗的垃圾,歪斜地癱坐在角落里。
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珠渾濁無光,幾乎要凸出眼眶,凝固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極致恐懼。
他的嘴巴微微張開,舌頭呈一種不自然的青紫色。
但這并非最恐怖的。
最令人頭皮炸裂、胃部翻江倒海的是老趙的胸口。
他那件常穿的灰色夾克被完全撕開,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汗衫。
而汗衫的胸口位置,被極其精準(zhǔn)地剪開了一個規(guī)則的圓形豁口。
透過豁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老趙胸腔的皮膚被剝開、向兩側(cè)翻開,露出了里面森白的肋骨和暗紅色的肌肉組織。
更駭人的是,他那顆停止跳動的心臟,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在一個透明的、大小剛好的玻璃標(biāo)本罐里,就端正地擺在他自己攤開的、毫無血色的手掌上!
玻璃罐里注滿了某種透明的液體,那顆曾經(jīng)屬于老趙的心臟,像一件精心準(zhǔn)備的藝術(shù)品,懸浮其中,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而靜止的鮮活感。
而在玻璃罐光滑的表面上,清晰地印著一個指紋——一個用老趙自己尚未凝固的、暗紅色的血液,精心描繪的、荊棘纏繞的、沒有瞳孔的邪眼符號!
昏黃的燈光下,標(biāo)本罐里的心臟,罐壁上的邪眼血印,老趙臉上凝固的極致恐懼,構(gòu)成了一幅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恐怖靜物畫。那股刺鼻的、類似福爾馬林的氣味,此刻濃烈得令人窒息。
周正握槍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強光手電的光柱像受驚般劇烈晃動了一下,掃過林薇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
林薇站在那里,身體晃了晃,卻沒有倒下。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玻璃罐里懸浮的心臟上,釘在那個血色的邪眼符號上。
混亂的閃回碎片以前所未有的強度沖擊著她的意識:冰冷的手術(shù)燈,金屬束縛帶勒緊皮肉的窒息感,那個無面的陰影人俯視著她,手里似乎也拿著什么冰冷反光的東西…
冰冷的現(xiàn)實與破碎的記憶在這一刻轟然碰撞。
她張了張嘴,干澀的喉嚨里擠出兩個嘶啞破碎的音節(jié),像瀕死野獸的嗚咽:標(biāo)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