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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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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暴雨來得毫無道理。上午出發(fā)時還是碧空如洗,山風(fēng)帶著草木的清氣,吹得我們這群初中生的校服鼓脹如帆。班主任老張揮舞著小旗,唾沫橫飛地強(qiáng)調(diào)“安全第一”、“集體行動”,聲音淹沒在少男少女們?nèi)杠S的喧嚷里。誰也沒想到,幾小時后,這青翠的山巒會露出獠牙。

鉛灰色的云層像一張臟污的抹布,毫無預(yù)兆地從山后涌出,迅速涂抹掉整個天空。緊接著,豆大的雨點(diǎn)砸了下來,開始是試探性的噼啪,轉(zhuǎn)瞬間就連成一片震耳欲聾的轟鳴,天地間只剩下白茫茫的水幕和狂風(fēng)的嘶吼。山路瞬間成了泥河,裹挾著斷枝碎石向下奔涌。驚叫、哭喊、老張嘶啞的吼聲,全被這狂暴的自然之音吞噬。

“快!往那邊!半山腰有房子!”體育委員王磊指著雨幕深處一處模糊的輪廓大喊。

我們像一群被驅(qū)趕的鴨子,跌跌撞撞地沖向那唯一的希望。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平房,灰撲撲的水泥墻裸露著,窗戶是空洞的窟窿,屋頂蓋著石棉瓦,一副爛尾樓的凄涼模樣。門洞大敞,里面黑洞洞的。此刻,它就是諾亞方舟。

幾十只濕透的落湯雞涌進(jìn)這毛坯的避難所。冰冷的空氣混雜著濃重的塵土味、水泥味和隱約的霉味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打噴嚏。地面坑洼不平,積著淺淺的水洼,映著從破洞漏下的微弱天光。墻壁粗糙冰冷,裸露的紅磚和水泥碴子像野獸的獠牙??謶趾秃庾屟例X打顫的聲音此起彼伏。

老張清點(diǎn)著人數(shù),聲音嘶啞,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他抹了把臉,看著外面絲毫沒有減弱跡象的雨勢,又看看腕上模糊的手表,最終沉重地宣布:“雨太大,天也快黑了,下山太危險!今晚……就在這里過夜!”

這決定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一片絕望的哀鳴。女生們抱在一起,低聲啜泣。男生們大多沉默,眼神里透著茫然和不安。陰冷、潮濕、黑暗,還有這廢棄空間本身帶來的未知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每一個人。

“都別傻站著了!”李強(qiáng)突然吼了一嗓子,打破了死寂。他生得高大,脾氣也暴,是班里有名的刺頭。他嘩啦一下從濕漉漉的背包里扯出一副撲克牌,塑料包裝在昏暗的光線下反著光。“閑著也是閑著,來幾把斗地主!驅(qū)驅(qū)寒,也驅(qū)驅(qū)晦氣!”

這提議像黑暗里擦亮的一根火柴。趙鵬,李強(qiáng)的死黨兼跟班,立刻響應(yīng)。幾個平時愛玩的男生也圍了過來。有人從角落里拖來幾塊廢棄的水泥預(yù)制板,權(quán)當(dāng)桌凳。我本來縮在墻角,試圖擰干校服上的水,也被這突然活躍的氣氛吸引了過去。李強(qiáng)朝我揚(yáng)揚(yáng)下巴:“林玉,來湊個數(shù)?”

冰冷的恐懼暫時被這小小的、人造的熱鬧驅(qū)散了些。昏暗中,撲克牌被洗得嘩啦作響,劣質(zhì)的紙牌在粗糙的水泥板上發(fā)出摩擦聲。手電筒的光柱搖晃著,照亮牌面,也照亮幾張年輕卻緊繃的臉。李強(qiáng)坐莊,氣勢洶洶地甩出一對K。趙鵬小心翼翼地跟了個順子。輪到我,手氣不錯,摸到三個4帶一對5,毫不猶豫地打了出去。

“哈!吃!”李強(qiáng)興奮地大叫,甩出一對A壓住。

牌局繼續(xù)。緊張的氣氛在出牌、叫罵、偶爾爆發(fā)的哄笑中漸漸松弛。冰冷的空氣似乎也因這微弱的人氣而回暖了一點(diǎn)點(diǎn)。輸贏帶來的短暫興奮,暫時麻痹了對外面狂風(fēng)暴雨和這詭異空間的感知。我甚至感到一絲不合時宜的輕松,仿佛這只是一次尋常的課后游戲。

“三個4!”又一輪,李強(qiáng)甩出三張牌,得意地環(huán)顧四周。

“要不起?!壁w鵬搖頭。

輪到我,我看看手里的牌,正好有兩張4,“咦?”我奇怪地地抽出兩張4,啪地拍在水泥板上:“你是不是作弊了?你怎么可能有三個4?!?/p>

水泥板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外面滂沱的雨聲和粗重的呼吸聲。幾束晃動的手電光柱不約而同地聚焦在我打出的那四張牌上——紅桃4,方塊4,梅花4,黑桃4。清晰無誤。

然而,就在這四張牌旁邊,緊挨著,還靜靜地躺著一張牌——一張皺巴巴的、邊緣磨損的黑桃4!

五張4!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竄上我的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時間仿佛凝固了。空氣粘稠得無法呼吸。我隱隱有些害怕。

“操!”李強(qiáng)猛地站起來,水泥板被他撞得哐當(dāng)一聲。手電光劇烈晃動,他臉上的肌肉扭曲著,眼睛死死盯住趙鵬,像要噴出火來?!摆w鵬!你他媽搞什么鬼?!洗牌的時候藏牌了?!”

趙鵬的臉在晃動的手電光下唰地變得慘白如紙,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放屁!李強(qiáng)你他媽別血口噴人!不是我!我藏牌干嘛?我牌都打完了!”他慌亂地翻著自己面前打出的牌,試圖證明清白。

“不是你他媽是誰?!”李強(qiáng)一步跨過去,粗暴地揪住趙鵬濕透的校服前襟,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聲音在空曠的破屋里炸開,“老子看得清清楚楚!剛才洗牌就你手最不老實(shí)!想陰老子是吧?嗯?”他手臂上的肌肉虬結(jié),趙鵬被他揪得雙腳幾乎離地,像只待宰的雞仔,徒勞地掙扎著,嘴里語無倫次地辯解:“真不是我……我發(fā)誓!強(qiáng)哥你信我……是牌……牌有問題……”

“牌有問題?你他媽腦子才有問題!”李強(qiáng)掄起拳頭就要砸下去。

“行了行了!強(qiáng)子!”王磊趕緊插到兩人中間,用力掰李強(qiáng)的手,“都什么時候了!外面雷打這么大,里面還打?玩?zhèn)€牌至于嗎?肯定是牌舊了,多印了一張或者粘一起了!”他是班里的老好人,試圖平息這場莫名其妙的怒火。

“就是就是!”旁邊幾個同學(xué)也趕緊附和,“別傷了和氣!繼續(xù)繼續(xù)!”

李強(qiáng)喘著粗氣,狠狠瞪了趙鵬一眼,像甩開一塊破布一樣把他搡開。趙鵬踉蹌著后退,撞在冰冷的水泥墻上,大口喘氣,眼神里充滿了委屈和驚懼。

混亂中,沒人再去細(xì)究那張多出來的黑桃4。它被王磊隨手撿起,揉成一團(tuán),像丟棄垃圾一樣,遠(yuǎn)遠(yuǎn)地扔向墻角那片更深的黑暗里。牌局重新開始,氣氛卻徹底變了味。之前的輕松蕩然無存,每一次出牌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猜疑,空氣里彌漫著無形的硝煙。李強(qiáng)臉色鐵青,出牌又狠又重。趙鵬縮著肩膀,眼神躲閃,動作僵硬。王磊則不斷地打著圓場,聲音干巴巴的。

我覺得索然無味,一股莫名的煩躁和寒意糾纏著我。爭吵聲、出牌聲、外面永不停歇的雨聲,像無數(shù)只小蟲鉆進(jìn)耳朵,啃噬著神經(jīng)。我默默地退出了牌圈,起身離開那塊壓抑的中心區(qū)域。水泥板粗糙冰冷,硌得屁股生疼。

我的位置靠近一扇沒有玻璃的窗戶。那窗戶開得很高,窗框是粗糙的木頭,邊緣還掛著些沒清理干凈的水泥渣。我百無聊賴地挪到窗邊,想透口氣,看看外面這該死的雨什么時候能停。

冰冷潮濕的風(fēng)裹挾著雨絲,立刻撲打在我臉上。我下意識地瞇起眼,抹掉睫毛上的水珠,視線投向窗外。

就在這一瞥之間,我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

窗臺下,離地大概半米高的位置,緊貼著粗糙冰冷的水泥外墻壁,竟然趴著三個小小的身影!

他們穿著極其鮮艷、嶄新的“郊游服”——明黃色的卡通T恤,背帶短褲,戴著同樣明黃色的小圓帽,像三朵突兀綻放在泥濘里的向日葵。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們,帽子濕透了,軟塌塌地扣在小小的腦袋上,雨水順著帽檐、頭發(fā)、臉頰不停地往下淌,在腳下泥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

他們努力踮著腳尖,小小的手臂扒著粗糙的窗臺邊緣,三張小臉仰著,緊貼著那扇空洞的窗戶。

光線太暗了。手電筒的光束主要在屋子中央打牌那圈人身上,只能勉強(qiáng)勾勒出他們模糊的輪廓。但就在那一閃而過的微光里,我清晰地看到,那三張緊貼在冰冷水泥墻上的小臉,是青灰色的!不是被凍的蒼白,而是一種毫無生氣的、泥土般的青灰!他們的眼睛睜得很大,空洞地望著窗內(nèi),眼珠像蒙著一層灰翳的玻璃珠,沒有孩童應(yīng)有的好奇或驚恐,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嘴唇微微張著,無聲無息,任由雨水灌入。

一股寒氣從我的尾椎骨炸開,瞬間蔓延至四肢百?。⌒呐K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得肋骨生疼!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在尖叫:外面這么大的雨!他們怎么來的?為什么穿成這樣?那臉色……那眼神……

巨大的驚駭讓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像一尊被雨水澆透的石像。窗內(nèi)的喧囂——李強(qiáng)粗魯?shù)慕信坡?、王磊蒼白的勸解聲、趙鵬帶著哭腔的辯解聲——仿佛瞬間被拉遠(yuǎn),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變得模糊不清。唯有窗外那三個小小的、濕透的身影,在雨幕中無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帶著一種非現(xiàn)實(shí)的詭異感。

時間像是凝固的膠體,粘稠得難以流動。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有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那三個孩子中,最右邊那個戴著歪斜小黃帽的男孩,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他的目光,空洞地,越過了屋內(nèi)晃動的手電光柱和攢動的人頭,似乎……落在了我的臉上!

沒有表情。沒有情緒。只有一種穿透雨幕和黑暗的、冰冷的注視。

這一眼,像一根冰針刺破了我的僵硬。一股混雜著恐懼、荒謬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憐憫的沖動猛地沖上喉頭。他們……在躲雨?和我們一樣?可這破房子……他們?yōu)槭裁磁吭谀敲凑⒛敲蠢涞拇芭_外?那臉色……

“老師!”我猛地轉(zhuǎn)過身,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激動而劈了叉,尖利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老師!外面!外面有小孩!三個小孩!也在躲雨!”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打牌的、勸架的、看熱鬧的,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我,手電筒的光束也瞬間聚焦在我臉上,刺得我睜不開眼。

老張皺緊了眉頭,臉上還殘留著剛才調(diào)解糾紛的不耐煩:“什么小孩?林玉,你說清楚點(diǎn)!外面雨這么大,哪來的小孩?”

“真的!就在窗戶外邊!”我急得聲音發(fā)顫,手指著身后的窗戶,“穿黃衣服!戴著帽子!他們就在外面趴著!淋著雨呢!讓他們進(jìn)來吧!里面地方大!”

“胡鬧!”李強(qiáng)嗤笑一聲,打破了死寂,“林玉你他媽打牌輸傻了吧?還是被趙鵬氣昏頭了?外面鬼影子都沒一個!”

“就是,看花眼了吧?”王磊也走過來,狐疑地朝窗外張望,手電光掃過那片區(qū)域,“哪有人?黑漆漆的,除了雨就是樹?!?/p>

“不!他們剛才就在那兒!”我急得幾乎要跳起來,猛地扭頭,指向窗外——

窗臺下,空空如也。

只有冰冷的、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的水泥墻壁。只有狂瀉而下的雨簾,在昏黃的手電光柱里編織著細(xì)密的銀線。只有被風(fēng)吹得狂舞的野草。

剛才那三個緊緊趴著、仰著小臉的身影,消失了。如同水汽蒸發(fā)在空氣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窗臺邊緣,被雨水不斷沖刷的地方,似乎……比別處更濕滑一點(diǎn)?或者,那只是我的錯覺?

一股巨大的寒意攫住了我,比這破屋里的陰冷更甚百倍。我僵在原地,指尖冰涼,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剛才那一幕是如此清晰,那三張青灰色的臉,那空洞的眼神……可眼前,只有無情的雨幕和冰冷的墻壁。

“行了行了!”老張不耐煩地?fù)]揮手,像驅(qū)趕一只惱人的蒼蠅,“一驚一乍的!都什么時候了還添亂!林宇,回你位置待著去,別自己嚇自己!”他的語氣里充滿了不信任和責(zé)備。

李強(qiáng)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冷哼,其他人也紛紛收回目光,竊竊私語起來,眼神里帶著懷疑和一絲看笑話的意味。牌局又重新開始,氣氛變得更加壓抑和詭異。沒人再關(guān)心窗外是否真的有過什么。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窗外的雨聲更大了,如同萬千怨魂在哭嚎。冰冷的濕氣從腳底滲透上來,纏繞著身體,也纏繞著那顆墜入冰窟的心。那三個小小的、穿著明黃衣服的身影,那青灰色的臉,那無聲的注視……是真的嗎?還是這詭異的環(huán)境、剛才的爭吵、巨大的恐懼和疲憊,共同催生出的可怕幻覺?我找不到答案。只有一種被世界遺棄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孤獨(dú)。

那晚剩下的時間,像一個漫長而混沌的噩夢。老張安排了幾個男生輪流守夜,微弱的手電光在墻角晃動,如同鬼火。每一次風(fēng)吹過破洞發(fā)出的嗚咽,每一次角落里不明來源的窸窣聲響,都讓我渾身汗毛倒豎。我蜷縮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空洞的窗戶。雨水從破洞滴落,砸在積水的地面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冰冷的“嗒、嗒”聲。

窗戶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黑瞳,吞噬著外面的黑暗。我總覺得,在那片黑暗的邊緣,在那被雨水沖刷的窗臺下方,有什么東西在無聲地窺視著屋內(nèi)。那感覺如此真實(shí),如同冰冷的蛇信子舔舐著后頸。我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錯眼,那三個青灰色的小臉又會突然出現(xiàn),緊貼在玻璃(雖然并沒有玻璃)上,空洞地凝視著我。

李強(qiáng)、趙鵬他們似乎也心有余悸,牌局草草結(jié)束,沒人再提那張多出來的“4”。但一種無形的隔閡和猜疑像霉菌一樣在人群中滋生。守夜的男生神經(jīng)質(zhì)地用手電掃射每一個黑暗的角落,稍有風(fēng)吹草動就緊張地低喝“誰?!”。

時間在恐懼和寒冷中緩慢爬行。直到天邊泛起一絲死魚肚般的灰白,肆虐了一夜的暴雨才漸漸收住了它的淫威,變成淅淅瀝瀝的、冰冷的雨絲。老張啞著嗓子催促大家趕緊收拾,離開這個鬼地方?;爻痰穆飞?,隊伍沉默得可怕,每個人都低著頭,腳步匆匆,仿佛身后有惡鬼追趕。泥濘的山路,濕透沉重的衣服,一夜未眠的疲憊,都比不上心頭那股沉甸甸的、冰冷的陰影。那多出來的撲克牌,那窗外詭異消失的孩童,像兩根冰冷的毒刺,深深地扎進(jìn)了我們這群少年人懵懂的心底。

關(guān)于那晚的遭遇,回校后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禁忌。偶爾有人提起“破屋躲雨”,也只是含混地說“嚇?biāo)懒恕?、“真倒霉”,對那兩張撲克牌和窗外的孩子絕口不提。仿佛只要不說出來,那恐怖的記憶就會被鎖進(jìn)潘多拉魔盒。我和李強(qiáng)、趙鵬、王磊他們,也漸漸疏遠(yuǎn)了。那次牌桌上的沖突像一道無形的裂痕,而那晚共同的恐懼非但沒能彌合它,反而在各自心底發(fā)酵成了難以言說的隔閡和猜忌。那張多出來的“4”,成了懸在我們頭頂?shù)倪_(dá)摩克利斯之劍,誰也不知道它何時會再次落下,也不知道它究竟意味著什么。

歲月如同山間的溪流,裹挾著少年時代的懵懂與驚惶匆匆流過。我考上大學(xué),離開那個多山的縣城,在繁華都市里為生計奔忙。山里的暴雨、破敗的平房、青灰色的孩童面孔……這些記憶被生活的塵埃深深掩埋,只有在某些雷雨交加的深夜,才會像沉船的碎片,悄然浮上意識的淺灘,帶來一陣短暫而冰冷的戰(zhàn)栗。我刻意不去觸碰,甚至說服自己那只是青春期一場集體性的、因恐懼而生的幻覺。

直到十年后的一個秋天。一次返鄉(xiāng)處理老家舊屋的事務(wù),汽車駛過盤山公路時,窗外熟悉的層巒疊嶂勾起了塵封的往事。那個山腰的位置……那片烏欖林……還有那座破屋。鬼使神差地,我讓司機(jī)在山路的一個岔口停了車。

山風(fēng)帶著清冽的草木氣息撲面而來,陽光很好,將漫山的秋葉染成一片金紅。沿著記憶里那條泥濘不堪、如今已被荒草覆蓋大半的小徑向上攀爬,心跳莫名地開始加速。十年了,山林的輪廓依稀可辨,卻又陌生得令人心慌。

終于,在半山腰那片相對平緩的坡地上,我看到了它——或者說,是它的殘骸。

那棟曾經(jīng)庇護(hù)過我們一晚的平房,如今只剩下幾堵斷壁殘垣。墻壁坍塌了大半,裸露出扭曲的鋼筋和粗糙的水泥斷面,像被巨獸啃噬過的骨架。屋頂?shù)氖尥咴缫巡灰娵櫽?,只剩下幾根朽爛的木頭椽子,孤零零地刺向灰白的天空。茂密的野草和灌木從廢墟的每一個縫隙里頑強(qiáng)地鉆出,幾乎要將這殘骸徹底吞沒。只有靠近西側(cè)的一小段墻壁還相對完整,上面那個沒有玻璃的、黑洞洞的窗戶輪廓,依舊突兀地嵌在那里,像一個永不愈合的傷口。

就是那扇窗。

當(dāng)年,那三個穿著明黃衣服、臉色青灰的小孩,就趴在這扇窗下。

一股混合著塵埃、腐爛植物和歲月陳腐氣息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我站在廢墟前,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著。十年光陰,足以沖淡許多恐懼,卻無法抹去那深入骨髓的疑惑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愧疚。他們……到底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又為什么消失得無影無蹤?難道真的是我的一場幻覺?可那感覺如此真實(shí)……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那扇殘存的窗戶下方。那里的野草長得格外茂盛,幾乎齊腰深。一種莫名的沖動驅(qū)使著我,撥開那些堅韌的、帶著鋸齒邊緣的草莖,一步步靠近那片區(qū)域。

腳下的泥土松軟潮濕,混雜著碎磚和水泥塊。我蹲下身,手指無意識地?fù)芘嗤梁退槭V讣馔蝗挥|碰到一個硬物,埋在淺層的泥土下。不是石頭,那觸感……像是塑料,又帶著點(diǎn)布料的柔軟?

心猛地一沉。我屏住呼吸,小心地拂開周圍的泥土和草根。一個東西漸漸顯露出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臟污不堪的兔子布偶。大約只有巴掌大,原本應(yīng)該是白色的絨毛,此刻已被泥水浸染成骯臟的深褐色,多處糾結(jié)板結(jié)。一只耳朵撕裂了大半,軟塌塌地垂著。兩顆充當(dāng)眼睛的黑色塑料珠子,其中一顆已經(jīng)脫落,只剩下一個空洞的眼眶,另一顆則蒙著厚厚的污垢,黯淡無光。它歪歪扭扭地躺在泥土里,像一具被遺棄了無數(shù)歲月的、微小的尸體。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這個兔子玩偶……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深埋在窗臺下?它的破敗和骯臟,無聲地訴說著被遺忘的漫長時光。

我下意識地捏了捏玩偶的身體。里面似乎塞著東西,硬硬的,形狀不規(guī)則。

猶豫只是一瞬。強(qiáng)烈的不安和探究的欲望壓倒了遲疑。我找到玩偶背后一道歪歪扭扭、早已開線的縫合口,用指甲費(fèi)力地?fù)搁_那早已腐朽的線頭。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泥土腥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舊書紙張霉變的陳腐氣味猛地涌出。

手指顫抖著探進(jìn)去,觸碰到里面填充的、硬邦邦的物體。摸索著,小心地掏了出來。

是一張撲克牌。

同樣被泥水浸泡得發(fā)黑、發(fā)軟,邊緣破損卷曲,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但牌面上的圖案,在午后刺眼的陽光下,卻清晰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一張黑桃4。

牌面中央,那黑色的、尖銳的桃心圖案,像一個冰冷的嘲諷。牌面上沾滿了干涸的、深褐色的泥漬,如同凝固的血污。

嗡——

仿佛有巨大的鐘聲在腦海中轟然炸響!眼前瞬間發(fā)黑,耳畔只剩下尖銳的耳鳴。時光的壁壘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十年前那個冰冷的雨夜,昏暗破屋里,水泥板上的五張撲克牌!那張被揉皺、被王磊隨手扔向墻角黑暗深處的、多出來的黑桃4!李強(qiáng)憤怒的咆哮,趙鵬慘白的臉,王磊徒勞的勸解,還有……窗外那三張緊貼著墻壁、無聲注視的青灰色小臉!

所有的畫面碎片,被這張沾滿泥污的撲克牌瞬間串聯(lián)、激活!它們不再是模糊的噩夢,而是帶著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真實(shí)感,狠狠地砸在我的眼前!

這張牌……怎么會在這里?被塞進(jìn)這個兔子玩偶的肚子里?埋在這扇窗下?

那個雨夜,在我們爭吵、混亂、無人相信我的時候,窗外……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那三個孩子……他們看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我猛地抬起頭,死死盯住那扇只剩下黑洞洞框架的窗戶。陽光斜射進(jìn)去,照亮了廢墟內(nèi)部飛揚(yáng)的塵埃。就在那窗框內(nèi)側(cè),靠近底部、極其不起眼的角落,一片剝落的灰泥下方,似乎……有一小片污漬?

我像著了魔一樣,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過殘磚斷瓦,沖到那堵殘墻下。踮起腳尖,不顧粗糙的水泥邊緣劃破手指,用力擦拭那片灰泥剝落后的墻面。

不是污漬。

是幾個歪歪扭扭、用尖銳的硬物(也許是碎石?)刻下的字跡。字跡深深淺淺,有些筆畫已經(jīng)模糊,但依舊能辨認(rèn)出來:

“你們終于來找我們了?!?/p>

沒有落款。只有這八個字,像一道無聲的控訴,又像一個遲來的、冰冷的問候,靜靜地刻在冰冷的墻壁上,正對著我,正對著窗下那片埋著兔子玩偶的泥土。

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仿佛被一只從地獄伸出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我踉蹌著后退一步,腳下被碎石絆倒,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廢墟之上。

那三個穿著明黃衣服、渾身濕透、臉色青灰的孩子……他們當(dāng)時,是不是就站在這窗臺里面?是不是也像我現(xiàn)在這樣,看著窗外?他們刻下這些字的時候,懷著怎樣的心情?

“你們終于來找我們了……”

這句話像無數(shù)冰冷的回音,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上空盤旋,鉆進(jìn)我的骨頭縫里。十年了,原來他們一直都在這里。以某種方式,在泥土里,在破敗的玩偶里,在這行刻進(jìn)水泥的無聲字跡里,等待著。

我癱坐在冰冷的瓦礫堆上,手里緊緊攥著那只骯臟的兔子玩偶,和那張沾滿泥污的黑桃4。午后的陽光依舊燦爛,暖洋洋地灑在身上,卻絲毫無法驅(qū)散那從骨髓深處彌漫開來的、徹骨的寒意。十年光陰筑起的堤壩,在真相的洪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那扇空洞的窗戶,像一個巨大的、永不閉合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我。陽光穿過它的框架,在地上投下一個扭曲變形的光斑。在那光斑邊緣的陰影里,野草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發(fā)出沙沙的細(xì)響?;秀遍g,那沙沙聲似乎變了調(diào),隱隱約約地,交織成了孩童壓抑的低語,細(xì)碎、模糊,帶著雨水的濕冷氣息,在這片被遺忘的廢墟里幽幽回蕩。


更新時間:2025-08-03 04:3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