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晉王府的每一個角落。
淮暮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手臂上的燙傷依舊在隱隱作痛,那種火辣辣的感覺,像是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著她的皮肉,讓她難以忍受。
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下午在宮宴上發(fā)生的一切。
那個“不慎”潑灑羹湯的宮女,那個被施稞隋用石子打中的太監(jiān),還有五公主那幸災樂禍的眼神……
這一切都像電影片段一樣,在她腦海里反復回放。
她很清楚,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場針對施稞隋的、赤裸裸的謀殺!
而她,只是一個運氣不好、反應太快的擋箭牌。
想到這里,淮暮雪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深宮里的水,比她想象的還要深;這皇室的爭斗,比她在電視劇里看到的還要殘酷。
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現(xiàn)代社畜,穿越成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宮女,夾在這些權傾朝野的大人物中間,簡直就像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可能被傾覆。
“唉……”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心里充滿了無奈和焦慮。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她的房門口。
淮暮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這么晚了,會是誰?
“淮姑娘,睡了嗎?”
一個低沉清冷的聲音響起,透過門板傳來,帶著一種獨特的磁性。
是施稞隋!
淮暮雪愣住了,他怎么會來這里?
“沒……沒睡,殿下?!彼B忙從床上坐起來,有些慌亂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開門?!笔╋宓穆曇粢琅f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淮暮雪不敢怠慢,忍著手臂的疼痛,掙扎著下床,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門外,施稞隋靜靜地站在那里。
他依舊穿著那身月白色的錦袍,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臉上蒙著素白的綢帶。
月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修長的身影,宛如一幅清冷的水墨畫。
只是,他的手里,卻端著一個小巧的木盒。
“殿……殿下,您怎么來了?”淮暮雪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口,不知道該請他進來,還是就這樣站著。
施稞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微微側過頭,“看”向她的方向,聲音平靜:“手臂還疼嗎?”
“???”淮暮雪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她的傷勢,“有……有點疼,不過沒關系,已經(jīng)上過藥了?!?/p>
“府醫(yī)的藥,未必有本王的好用?!笔╋逭f著,邁步走進了房間。
他的動作很自然,仿佛對這個狹小的耳房也了如指掌,沒有絲毫磕絆。
淮暮雪連忙跟了進來,順手關上了房門。
房間里很小,陳設也很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
施稞隋的到來,讓這個本就狹小的空間更顯局促,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坐吧?!笔╋遄叩阶雷优裕瑢⑹掷锏哪竞蟹旁谧郎希瑢茨貉┱f道。
“是。”淮暮雪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雙手緊張地握在一起。
施稞隋沒有立刻打開木盒,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下午在宮里,謝謝你。”
淮暮雪沒想到他會突然道謝,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殿……殿下言重了,這是奴婢應該做的?!?/p>
畢竟,她的小命還捏在人家手里,保護他,也是在保護自己。
施稞隋似乎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幾乎微不可聞:“應該做的?本王記得,你只是本王的‘眼睛’,沒讓你做‘盾牌’。”
淮暮雪的臉一下子紅了,窘迫地低下頭:“奴婢……奴婢當時沒想那么多,就是……就是下意識……”
她總不能說是因為顏控發(fā)作,見不得那張俊臉被毀掉吧?
施稞隋沒有再追問,而是伸出手,打開了桌上的木盒。
木盒打開的瞬間,一股清冽的藥香彌漫開來,沖淡了房間里淡淡的藥味。
淮暮雪好奇地看了一眼,只見木盒里鋪著一層柔軟的絨布,上面放著一個小巧的白玉瓷瓶,還有一卷干凈的紗布。
“這是……”
“上好的燙傷藥,”施稞隋解釋道,聲音聽不出情緒,“是當年本王征戰(zhàn)時,軍中特制的,止痛效果極好,而且不易留疤?!?/p>
淮暮雪心中一動。
軍中特制的燙傷藥?那一定很珍貴吧?
他竟然親自給她送來了?
“殿下,這太貴重了,奴婢……”
“拿著。”施稞隋打斷了她的話,將白玉瓷瓶和紗布從木盒里拿出來,遞向她的方向。
他的手指修長而白皙,骨節(jié)分明,即使只是拿著一個小小的瓷瓶,也顯得格外好看。
淮暮雪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
入手微涼,瓷瓶很精致。
“過來,本王幫你換上?!笔╋宓穆曇粼俅雾懫?。
“啊?不用了殿下!”淮暮雪連忙擺手,“奴婢自己來就好,怎么敢勞煩殿下……”
讓一個尊貴的王爺給自己上藥?這也太離譜了吧?
施稞隋卻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樣,徑直走到床邊,坐下,然后對她說道:“過來?!?/p>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威嚴。
淮暮雪看著他堅定的姿態(tài),知道自己再拒絕也是徒勞,只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在他面前的小凳子上坐下,將受傷的左臂微微抬起。
她的手臂上,已經(jīng)纏上了府醫(yī)給的紗布,但依舊能看出明顯的紅腫。
施稞隋沒有再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解開了紗布。
他的動作很輕,很小心,仿佛怕弄疼她一樣。
微涼的指尖,偶爾會不經(jīng)意地碰到她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淮暮雪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心臟砰砰直跳。
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冷香,混合著剛才那清冽的藥香,形成一種獨特的味道,讓她有些心神不寧。
而且,他離她太近了。
近得她能看清他纖長濃密的睫毛,能感受到他平穩(wěn)的呼吸。
即使隔著一層素白的綢帶,她也能想象出綢帶之下,那雙深邃眼眸的樣子。
顏控的本能讓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臉頰也開始發(fā)燙。
她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他,只是盯著自己的手臂,假裝很鎮(zhèn)定。
紗布被一層層解開,露出了下面紅腫起泡的傷口。
雖然已經(jīng)上過藥,但那片猙獰的燙傷依舊觸目驚心。
施稞隋的動作頓了一下,似乎也沒想到傷得這么重。
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聲。
過了一會兒,施稞隋才拿起那個白玉瓷瓶,打開瓶塞,倒出一些淡綠色的藥膏在指尖。
藥膏接觸到空氣,散發(fā)出更加濃郁的清冽香氣。
“可能會有點涼,忍著點。”他低聲說道。
“是?!被茨貉艘宦暎乱庾R地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他微涼的指尖帶著藥膏,輕輕地涂抹在她的傷口上。
出乎意料的是,并沒有她想象中的刺痛,反而有一種清涼的感覺,瞬間緩解了傷口的灼痛感。
而且,他的動作極其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這和他平時那種清冷疏離、甚至有些腹黑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淮暮雪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向他。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頜線和挺直的鼻梁。
他的神情很專注,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那層素白的綢帶。
這一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鋒芒和算計,顯得格外柔和。
淮暮雪的心跳,又不爭氣地加速了。
她趕緊移開目光,心里暗自唾棄自己:淮暮雪啊淮暮雪,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人家只是給你上個藥而已,你激動什么?別忘了他可是個隨時可能捏死你的腹黑王爺!
可是,心臟卻像是不受控制一樣,砰砰直跳。
施稞隋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依舊專注地給她上藥。
他的指尖很靈活,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將藥膏均勻地涂抹在每一寸傷口上。
清涼的感覺不斷傳來,傷口的疼痛感越來越輕。
淮暮雪甚至有點享受這種感覺了。
當然,她不敢表現(xiàn)出來。
很快,傷口就被均勻地涂上了一層薄薄的藥膏。
施稞隋放下瓷瓶,拿起干凈的紗布,開始小心翼翼地為她包扎。
他的動作依舊很輕柔,甚至比剛才府醫(yī)包扎得還要好。
“好了?!?/p>
隨著他一聲輕語,包扎完畢。
淮暮雪松了一口氣,連忙說道:“謝……謝謝殿下。”
施稞隋沒有說話,只是將用過的紗布和空了的瓷瓶放回木盒里,動作慢條斯理。
房間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淮暮雪坐在那里,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氣氛有些尷尬。
她想開口說點什么,打破這種沉默,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說謝謝?已經(jīng)說過了。
說傷口不疼了?好像有點多余。
說點別的?又怕說錯話。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施稞隋卻突然開口了。
“淮暮雪?!彼辛怂拿?,語氣平靜無波。
“是,奴婢在?!被茨貉┻B忙應道,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本王問你,”施稞隋微微側過頭,蒙著綢帶的臉正對著她的方向,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你當初,為什么會說,你能幫本王重見光明?”
來了!
淮暮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就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地對她這么“好”。
繞了這么大一圈,他終究還是要問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她早就想過無數(shù)次該怎么回答。
說實話?說自己是穿越過來的,當時只是為了保命隨口胡謅的?
那她絕對死定了!古代人怎么可能理解穿越這種事?不把她當妖怪燒死才怪!
所以,必須撒謊。
而且,這個謊還得編得圓一點,不能讓他看出破綻。
淮暮雪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真誠:“回殿下,奴婢……奴婢家鄉(xiāng)有個傳說?!?/p>
“哦?什么傳說?”施稞隋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就……就是說,心誠則靈,”淮暮雪一邊在腦子里快速組織語言,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只要心懷至誠,向上天祈禱,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奴婢當時……當時看到殿下您……覺得您不該就那樣……所以,就……就真心祈禱,希望能有奇跡發(fā)生,讓您……讓您好起來。那句話,是奴婢的真心話,也是……也是一種祈禱。”
她說得半真半假,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淳樸善良、相信奇跡的小宮女形象。
說完,她緊張地看著施稞隋,手心都出汗了,生怕他不信。
施稞隋沉默了。
房間里靜得可怕,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淮暮雪的心跳得飛快,等待審判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他會相信嗎?
他那么聰明,肯定能聽出這里面的破綻吧?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想再補充點什么的時候,施稞隋終于再次開口了。
“心誠則靈?”他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語氣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像是嘲諷,又像是別的什么。
淮暮雪不敢接話,只能低著頭,假裝緊張。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施稞隋的手,輕輕地落在了她剛剛包扎好的手臂上。
他的指尖微涼,輕輕劃過紗布,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力量。
“心誠……”他低聲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她說,“那便繼續(xù)‘誠’下去吧。”
這句話的語氣很平淡,卻讓淮暮雪的心里涌起一股寒意。
她能感覺到,這句話絕不僅僅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簡單。
這更像是一種警告,一種提醒。
提醒她,她的“價值”,很大程度上就建立在她的“心誠”之上。
如果她失去了這份“誠”,或者說,失去了利用價值,那她的下場,恐怕不會比那些殉葬的宮女好多少。
“是,奴婢記住了?!被茨貉┻B忙恭敬地應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施稞隋沒有再說話,收回了放在她手臂上的手,站起身。
“時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彼f道,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平淡。
“是,謝謝殿下關心?!?/p>
施稞隋沒有再多說什么,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他的步伐依舊平穩(wěn),沒有絲毫猶豫,仿佛背后長了眼睛一樣,輕松避開了房間里的障礙物。
淮暮雪連忙起身,跟在他身后,想送他出去。
走到門口,施稞隋停下了腳步,卻沒有立刻出去,而是微微側過頭,像是在“看”著她。
“你的傷,近日就不用伺候本王了,在房里好好養(yǎng)著吧。”他說道。
“是,謝殿下體恤?!被茨貉┯行┮馔?,沒想到他會放她的假。
施稞隋“嗯”了一聲,推門走了出去。
淮暮雪連忙跟出去,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才松了一口氣,感覺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了。
她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心臟依舊砰砰直跳。
剛才那短短幾句話的交鋒,比她打一天工還累。
這個施稞隋,實在是太可怕了。
看似溫和的關心,實則處處都是試探。
那句“繼續(xù)‘誠’下去”,更是像一把懸在她頭頂?shù)睦麆?,時刻提醒著她自己的處境。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剛剛被包扎好的手臂,上面還殘留著一絲清涼的藥香,和他指尖微涼的觸感。
這個男人,真是個矛盾的綜合體。
他可以冷漠腹黑,算計人心;也可以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讓人害怕,又忍不住……心動。
淮暮雪甩了甩頭,把這個危險的想法趕出腦海。
不能心動!絕對不能!
他是施稞隋,是那個高高在上、心思深沉的晉王殿下。
她是淮暮雪,是那個隨時可能掉腦袋的小宮女。
他們之間,隔著云泥之別,也隔著刀光劍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記住自己的身份,守好自己的本分,好好養(yǎng)傷,然后……繼續(xù)“誠”下去。
至少,在找到更好的出路之前,她必須牢牢抱住這根“金大腿”。
淮暮雪走到床邊坐下,看著桌上那個空了的白玉瓷瓶,心里五味雜陳。
她拿起瓷瓶,放在鼻尖聞了聞,那清冽的藥香依舊濃郁。
這瓶藥,確實比府醫(yī)的藥好用多了,手臂上的疼痛感已經(jīng)減輕了很多。
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淮暮雪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光,腦子里全是施稞隋的身影。
他蒙著綢帶的臉,他微涼的指尖,他試探的話語,還有他那句意味深長的“繼續(xù)‘誠’下去”。
她知道,她在晉王府的日子,恐怕不會平靜了。
而她和這位晉王殿下之間的關系,似乎也因為這次“擋刀”和上藥,變得更加復雜和微妙了。
夜,還很長。
淮暮雪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些煩心事,專心養(yǎng)傷。
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只有養(yǎng)好了傷,才能繼續(xù)在這深宅大院里,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只是,那清冽的藥香,和那個清冷的身影,卻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