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點點沉下來。秦風勒住馬韁時,寒潭寺的山門已在眼前——這座始建于南朝的古寺早已荒廢,斷壁殘垣間爬滿了青藤,唯有山門上“寒潭寺”三個鎏金大字,還能看出當年的香火盛景。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系在老槐樹上。樹干上有三道淺淺的刻痕,是影閣標記的“安全錨點”,意味著附近沒有埋伏。但秦風不敢大意,右手始終按在腰間的備用短刀上——沈硯之說得沒錯,寒潭邊確實有陣法,腳下的青石板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稍有不慎就會觸發(fā)機關。
影閣的《奇門遁甲》卷宗里記載過“天衍宗七星陣”:以“天樞”“天璇”為門,“天璣”“天權”為絆,“玉衡”“開陽”“搖光”為殺,踏入死門者會被地底彈出的鐵刺穿心。秦風蹲下身,指尖拂過濕漉漉的石板,果然在第三塊石板邊緣摸到極細微的凹槽——那是機關的接口。
“沈硯之怎么會知道破解之法?”他喃喃自語。卷宗里只記載了陣法布局,從未提過破陣的關鍵,除非……他見過天衍宗的原版陣圖。
正思忖間,潭水突然“咕嘟”冒了個泡,墨綠色的水面泛起一圈漣漪。秦風猛地抬頭,只見對岸的蘆葦叢中閃過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像掠過水面的水鳥。他立刻矮身躲到斷墻后,屏住呼吸——那黑影的身法帶著明顯的“黑旗營”特征,腳步沉重卻落地無聲,是北疆騎兵特有的“踏雪步”。
黑影在潭邊站定,從懷中摸出個銅哨,“嘀——嘀——”吹了兩聲。片刻后,從寺內(nèi)的大雄寶殿方向傳來回應,同樣是兩聲哨響。秦風心頭一緊,看來趙康的人不止一批,寺內(nèi)還有接應。
他沿著斷墻的陰影挪動,指尖在袖中捻著三枚鐵蒺藜——這是他最擅長的暗器,比沈硯之的透骨釘沉,卻更適合近戰(zhàn)。剛靠近殿門,就聽到里面?zhèn)鱽韷旱偷膶υ捖暋?/p>
“……賬冊確定在密道里?”是個粗啞的嗓音,帶著北疆口音。
“放心,周顯那老東西藏得再深,也架不住‘牽機引’的厲害。”另一個聲音陰惻惻的,“等拿到賬冊,回去告訴趙大人,沈硯之那小子已經(jīng)被影閣盯上了,活不過今晚。”
“哼,一個叛逃的影衛(wèi),也配讓大人費心?”粗啞嗓音嗤笑,“倒是那密道里的‘寶貝’,大人說了,拿到賬冊后順便取出來?!?/p>
“知道,天衍宗的‘鎖心玉’嘛,據(jù)說能解百毒,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風的手猛地攥緊。鎖心玉?那是江湖傳說中能解天下奇毒的至寶,天衍宗覆滅后就下落不明,沒想到竟藏在寒潭密道里。趙康要這東西做什么?難道他中了毒?
正想著,殿外突然傳來“咔嚓”一聲輕響——是踩斷枯枝的聲音。秦風立刻縮回身,只見一道白影如鬼魅般掠過殿頂,衣袂帶起的風卷得檐角銅鈴輕響,卻偏偏沒驚動殿內(nèi)的人。
是沈硯之!
他心頭剛起念頭,就見沈硯之從殿頂翻身而下,落地時足尖在青石板上一點,整個人像片葉子般飄到殿門左側(cè)。他對著秦風藏身的方向比了個手勢:左手食指指天,右手握拳——這是影閣的“天羅地網(wǎng)”陣手勢,意為“你左我右,合圍包抄”。
秦風點頭回應,握緊鐵蒺藜繞到殿門右側(cè)。沈硯之突然抬手,三枚透骨釘悄無聲息地飛進去,正中油燈的燈芯。殿內(nèi)瞬間陷入黑暗,伴隨著兩聲短促的悶哼,顯然是被打中了穴道。
“動作快?!鄙虺幹崎_門,聲音壓得極低,“密道入口在佛像底座下,機關在蓮花座的第三片花瓣?!?/p>
秦風跟著他沖進殿內(nèi),借著月光看清地上倒著兩個黑衣衛(wèi),每人眉心都釘著一枚透骨釘,手法干凈利落,正是“寒刃”衛(wèi)的絕殺技“一點寒星”。他蹲下身檢查,發(fā)現(xiàn)兩人后頸都有個青色的狼頭刺青——果然是黑旗營的人。
沈硯之已掀開佛像底座,露出底下的青石暗門。暗門上刻著北斗七星的圖案,與潭邊的陣法遙相呼應。他按在“天權星”的位置用力一旋,暗門“吱呀”一聲向上彈起,露出深不見底的石階。
“下去后靠左走,石階的第七級是虛的,踩上去會觸發(fā)流沙?!鄙虺幹氏冗~步,“天衍宗的機關喜歡藏在質(zhì)數(shù)級,3、5、7、11……記住,單數(shù)級都要小心?!?/p>
秦風跟在后面,果然在第七級石階前看到細微的沙粒。他側(cè)身繞過,指尖在石壁上摸索——影閣的教程里說,密道機關通常會留“氣口”,也就是通風的縫隙,順著縫隙走就能避開死路。果然,在左側(cè)石壁上摸到一道指寬的縫,里面吹出帶著濕氣的風。
“里面有活人?!鄙虺幹蝗煌2剑瑐?cè)耳細聽,“不止一個,呼吸很弱,像是被綁著?!?/p>
秦風屏住呼吸,果然聽到前方傳來極輕的嗚咽聲。兩人加快腳步,轉(zhuǎn)過一個彎后,眼前豁然開朗——這是個約莫十丈見方的石室,正中的石柱上綁著三個黑衣人,嘴里都塞著布團,看服飾竟是影閣的人!
“是‘追風衛(wèi)’的兄弟!”秦風驚呼,沖過去解開他們的繩索。為首的衛(wèi)隊長咳出一口血,聲音嘶?。骸扒貓?zhí)事,我們中計了!趙康……趙康是血樓的人!”
沈硯之瞳孔驟縮:“你說什么?”
“我們?nèi)烨案欄w康到滄州,”衛(wèi)隊長喘著氣,“親眼看到他和血樓樓主見面,那樓主臉上戴著青銅面具,左額有塊月牙形的疤……”
青銅面具?月牙疤?沈硯之猛地想起十年前血樓覆滅時,他親手放走的那個少年——阿澈的左額,就有塊被烙鐵燙出的月牙疤!
“密道深處還有個暗室,”衛(wèi)隊長指著石室盡頭的石壁,“他們把賬冊和鎖心玉都藏在那里,由黑旗營統(tǒng)領親自看守……那統(tǒng)領的掌法很怪,掌心是青黑色的,像是練了‘腐骨掌’?!?/p>
沈硯之轉(zhuǎn)身走向暗室:“秦風,你帶兄弟們出去,去寺外的老槐樹下等我,那里有影閣的緊急信鴿?!?/p>
“那你呢?”秦風拉住他。
“我去會會老朋友。”沈硯之的聲音冷得像潭水,袖中的透骨釘輕輕顫動,“告訴蕭閣主,血樓的債,該連本帶利討回來了?!?/p>
他推開暗室的門,里面果然站著個戴青銅面具的黑衣人,正背對著他擦拭一柄長劍。聽到動靜,黑衣人緩緩轉(zhuǎn)身,面具下的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沙?。骸吧虺幹?,二十年了,你終于肯露面了?!?/p>
沈硯之盯著他左手腕上的疤痕——那道被鎖鏈磨出的舊傷,與記憶中那個在血樓地牢里蜷縮著的少年重疊。
“阿澈,”他輕聲道,“你可知天衍宗的‘鎖心玉’,解不了‘牽機引’的毒?”
面具人猛地一震,握劍的手在顫抖:“你……你怎么知道……”
“因為那毒,是我當年親手配的。”沈硯之一步步走近,“血樓用這毒控制你,趙康用解藥拿捏你,你就沒想過反抗?”
面具人突然狂笑起來,笑聲里滿是悲涼:“反抗?我一個被血樓養(yǎng)大的孤兒,除了殺人還會什么?趙康說,只要拿到賬冊,就讓我做血樓新樓主……”
“他在騙你。”沈硯之打斷他,“賬冊里記著他通敵的證據(jù),他拿到手就會殺你滅口。至于鎖心玉,不過是塊普通的暖玉,解不了毒。”
面具人愣住了,青銅面具下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迷茫。就在這時,暗室的石門突然“哐當”一聲落下,外面?zhèn)鱽碲w康陰冷的聲音:“沈硯之,別來無恙?多謝你幫我找到了血樓的余孽,省得我再費功夫?!?/p>
沈硯之抬頭看向石門頂端的縫隙,趙康的臉正貼在那里,嘴角掛著得意的笑:“這暗室是天衍宗的‘困龍窟’,一旦關上,三天后就會自動觸發(fā)機關,把里面的人碾成肉泥。你和血樓的叛徒一起死在這里,倒也算是‘圓滿’?!?/p>
石門徹底封死,暗室內(nèi)陷入一片漆黑。沈硯之聽到面具人急促的呼吸聲,突然開口:“阿澈,還記得我教你的‘聽聲辨位’嗎?”
面具人沉默片刻,聲音帶著哽咽:“記得……左耳聽風,右耳聽雨,眉心對正前方……”
“很好?!鄙虺幹畯膽阎刑统鲥\盒,打開時里面的鎖心玉發(fā)出微弱的熒光,“拿著它,跟我來。天衍宗的暗室都有‘生門’,就在北斗星的‘搖光’位?!?/p>
他將玉塞到面具人手里,自己則摸索著走向石壁:“當年我放你走,是希望你做個普通人,不是讓你替別人賣命。今天能不能活出去,看你的了?!?/p>
面具人握緊暖玉,突然摘下青銅面具,露出一張年輕卻布滿戾氣的臉。左額的月牙疤在熒光下格外清晰,眼底卻有淚光閃動:“先生,對不起……”
“活下去,再跟我說對不起。”沈硯之的指尖觸到石壁上的凹槽,“準備好了嗎?生門后面,是天衍宗的‘八陣圖’,走錯一步,就是萬箭穿心?!?/p>
面具人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劍:“先生去哪,我就去哪?!?/p>
沈硯之笑了,那是他三年來第一次真心實意的笑。他轉(zhuǎn)動凹槽里的石珠,暗室的地面突然震動起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窄門在石壁上顯現(xiàn),門外隱約傳來箭羽上弦的輕響。
“走!”
兩道身影先后沖進窄門,身后的困龍窟開始發(fā)出“咔嚓”的碎裂聲。而寒潭寺外,秦風正將密信綁在信鴿腿上,看著它振翅飛向京城的方向。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穿透云層,照亮了寒潭水面上漂浮的半片海棠花瓣——那是沈硯之留下的信號,代表“事已辦妥,速等后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