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揣著剛冒頭的掙錢念頭，沈柔嘉先前那點(diǎn)因蕭紫萱而起的郁結(jié)，早被這股子新鮮勁兒沖得沒影了。
她拍了拍裙擺，沾在上面的草屑簌簌往下掉，也不想再蹲在假山后消磨時光，轉(zhuǎn)身就往舅媽歇腳的禪房走
——這事得跟舅媽討個主意，她老人家經(jīng)多見廣，說不定能給點(diǎn)實(shí)在的門道，比如哪家的胭脂方子最俏，哪個地段的鋪?zhàn)幼饨鹱顒澦恪?/p>
一路走得急，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主意：是先想法子保住家里那間搖搖欲墜的胭脂水粉鋪，還是從舅舅家借個精明管事，學(xué)著打理莊子？
是找舅媽討幾個靠譜的老匠人，琢磨著重新開個鋪?zhàn)?，還是先從改良家里現(xiàn)有的繡活做起，往精致里湊？想得太投入，腳下的路都成了模糊的影子，竟不知不覺走到了湖邊。
正出神時，斜刺里突然竄出個扎著雙丫髻的小丫鬟，像顆沒頭的小炮彈，“咚”地撞在她身上。
沈柔嘉本就站得不穩(wěn)，被這一撞，身子猛地向后仰去，“撲通”一聲，整個人直直栽進(jìn)了湖里，濺起老大一片水花。
“小姐！”冬藏冬月嚇得魂飛魄散，臉霎時白得像宣紙，聲音都帶著哭腔。
這變故來得太突然，兩人撲到湖邊時，只看見沈柔嘉在水里撲騰，藕荷色的裙擺像朵被揉爛的花，在碧綠的湖面上浮浮沉沉，看著格外揪心。
偏她倆都是旱鴨子，連狗刨都不會，急得圍著湖邊轉(zhuǎn)圈，嗓子喊得發(fā)?。骸熬让?！快來人??！我家小姐落水了！”
冬月反應(yīng)快些，抹了把眼淚就往柴房跑：“我去找木棍繩子！”冬藏則朝著寺院深處拼命呼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青石板上。
陸弘簡剛走過月亮門，身后就傳來“撲通”一聲巨響，緊跟著是丫鬟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姐！快救救我家小姐！”
他腳步猛地頓住，霍然轉(zhuǎn)身，心里頭咯噔一下——剛才沈柔嘉所在的地方離水邊不遠(yuǎn)，會不會是沈柔嘉出事了？
“少爺！”身后的小廝阿風(fēng)趕緊拉住他，咬著牙輕聲說，
“您忘了沈小姐前幾日的所作所為？那姑娘精明得像只狐貍，膽子又大得嚇人，連綁架您的事都做得出來！這落水說不定就是她的計(jì)倆??！”
阿風(fēng)壓低聲音，幾乎是貼著他耳朵說：
“您想啊，她現(xiàn)在落水，您要是跳下去救，兩人濕淋淋抱在一塊兒，衣裳都貼在身上，這要是被人瞧見，傳出去您還能不認(rèn)賬？
到時候她哭著喊著要您負(fù)責(zé)，您還能推得掉？非逼著您娶她不可！您確定要招惹這位祖宗？”
陸弘簡眉頭緊擰，還沒來得及細(xì)想，身旁的顧聿辭已經(jīng)急了，眉峰一蹙，腳底下已經(jīng)動了：“不管是誰，那可是條人命！得救??！”
陸弘簡想攔，卻沒攔住，顧聿辭像陣風(fēng)似的就往湖邊沖。
他心頭一緊，也顧不上別的，緊隨其后往水邊而去。
離湖邊還有段距離，突然有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蕭紫萱帶著丫鬟正好堵在那兒，她故作驚訝地捂住嘴，眼角余光卻像淬了鉤子，飛快掃過陸弘簡，見他果然趕了過來，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陸公子也在?。俊笔捵陷嫜诖捷p笑，語氣里帶著幾分刻意的提醒，
“說起來，沈小姐對陸公子的心思，京中誰不知道？前幾日還聽說她為了見您一面，在茶肆蹲了整整一下午，連午飯都沒吃呢。
今日這落水……”
她拖長了語調(diào)，沒說下去，可那話里的暗示再明顯不過——這是為了吸引陸弘簡的注意，故意做出來的戲碼，拙劣得很。
陸弘簡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臉色沉得像要下雨。
蕭紫萱的話像盆冷水，澆得他心里發(fā)堵——是啊，沈柔嘉向來為了目的不擇手段，這次說不定真的是故意的。
“你是誰？在這叨叨什么！”顧聿辭本就急著救人，被這么一攔，火氣頓時上來了，語氣冷得像淬了冰，眼神里帶著不耐煩的厲色，“救人要緊，趕緊讓開！”
蕭紫萱卻半點(diǎn)不讓，她帶著兩個丫鬟，把那兩人寬的小路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像塊絆腳石。
她笑得不懷好意：“沒猜錯的話，這位就是陸公子的表弟，剛從邊關(guān)回來的顧小將軍吧？
您這三年不在京城，怕是不知道京城中的有些女人，為了攀附男人，什么手段都能用上?！?/p>
“這要是您下了水，或是陸公子下了水，救了人是情分，可回頭被賴上了，那就是麻煩了?！?/p>
她瞟了眼湖面，語氣里滿是輕蔑，“哦，您可能還不知道水下的是誰吧？那可是咱們京城有名的草包美人沈柔嘉。
顧小將軍不會是瞧著她有幾分姿色，就不管不顧了吧？”
“蕭小姐！”陸弘簡上前一步，伸手?jǐn)r住要發(fā)怒的顧聿辭，聲音冷得像冰碴子，“請不要在這里妄自揣測別人的心思，現(xiàn)在救命要緊，你趕緊讓開。”
蕭紫萱卻耍賴，索性往前一步，把路堵得更死了：“陸公子，我明明是好心在幫你，你怎么就看不透呢，難道你真的想讓沈柔嘉得逞嗎？”
湖水里，沈柔嘉掙扎的力度小了，冰冷的湖水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進(jìn)骨頭縫里，瞬間裹住了她，嗆得她喉嚨火燒火燎地疼，眼前陣陣發(fā)黑。
但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慌亂，她手腳并用地?fù)潋v起來，像只受驚的小獸，竟慢慢穩(wěn)住了身形——其實(shí)她會水，小時候在舅舅家的池塘里偷偷學(xué)過幾天，雖然水平不算高，自救卻還夠用。
剛才是突然落水，忘記了劃水，好在身體的本能要快于意識，她很快就找到了游水的感覺。
她抹了把臉上的水，咬著牙往岸邊游，就是太冷了，每劃一下，都覺得力氣在一點(diǎn)點(diǎn)流失，胳膊像灌了鉛似的沉。
可一想到自己還沒掙到銀子，還沒讓沈家發(fā)揚(yáng)光大，還沒嘗夠穿金戴銀的滋味，她就咬緊牙關(guān)，手腳不停地往岸邊撲，眼里亮得像燃著團(tuán)火。
離岸邊越來越近了，她甚至能看清冬藏急得通紅的眼眶，和冬月跑遠(yuǎn)的背影。
顧聿辭正要推開蕭紫萱，這時陸弘簡遠(yuǎn)遠(yuǎn)望見沈柔嘉在水里撲騰著往岸邊游，動作雖不算利落，卻明顯是會水的樣子，他松了口氣。
立刻拉著顧聿辭遠(yuǎn)離岸邊，給沈柔嘉留出上岸的空間——畢竟男女有別，莫壞了她的名聲，得避嫌。
沈柔嘉好不容易撲到岸邊，冬藏早已跪在地上，半個身子探進(jìn)水里，伸手死死拽住沈柔嘉的胳膊，用盡全身力氣將她往岸上拖。
沈柔嘉手腳并用地爬上岸，剛一沾地就癱坐在冰涼的青石板上，渾身濕透的紗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xì)的輪廓，凍得牙齒“咯咯”打顫，嘴唇都泛了青。
“小姐！”冬藏立刻解開自己的外衣，用帶著體溫的身子緊緊摟住她，好在此刻這邊并無香客，不用擔(dān)心被人看到。
不多會兒，冬月也提著件披風(fēng)跑回來，抖開了裹在沈柔嘉身上，連頭帶腳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露出雙濕漉漉的眼睛，像受驚的小鹿。
“嘖嘖，”蕭紫萱見她被救上來，趕緊跑了過來，抱著胳膊站在一旁，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諷，“沈小姐這出戲，演得可真夠拼的。
為了讓陸公子心疼，連命都不要了？可惜啊，有些人的心是石頭做的，可不是你掉回水里就能勾到的。”
她故意提高聲音，眼睛卻瞟向不遠(yuǎn)處的陸弘簡，像是說給他聽：“也不知道費(fèi)這么多心思值不值當(dāng)，別到時候人沒勾著，反倒落個‘水性楊花’的名聲，那可就得不償失了?！?/p>
沈柔嘉凍得渾身發(fā)抖，上下牙都在打架，腦子卻轉(zhuǎn)得飛快。
她抬起頭，濕漉漉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眼神卻亮得驚人，扯了扯嘴角，聲音帶著水漬的沙啞，卻字字清晰，像冰珠子砸在地上：“總比某些人只會站在岸邊搖旗吶喊、當(dāng)看客強(qiáng)。
蕭小姐這么閑，不如多念念經(jīng)，求求菩薩給你開開竅——畢竟，空有心思沒手段，可比落水更丟人?！?/p>
蕭紫萱沒想到她都這副模樣了還敢頂嘴，氣得臉“唰”地白了，指著她的手都在抖：“你！你簡直不知廉恥！”
“我怎么不知廉恥了？”沈柔嘉裹緊披風(fēng)，借著冬藏的力氣慢慢站起身，雖然雙腿發(fā)軟，幾乎站不穩(wěn)，氣勢卻半分沒輸，
“至少我敢作敢當(dāng)，落水了就自己往岸上游，不像某些人，只會躲在背后嚼舌根，當(dāng)長舌婦?！?/p>
她懶得再跟蕭紫萱糾纏，扶著冬藏的手，一步一步往禪房走，背影看著雖單薄，卻透著股不服輸?shù)捻g勁。
顧聿辭碰了碰陸弘簡的胳膊，眉梢眼角都帶著笑，壓低聲音道：“表哥，這小丫頭片子，不僅會鳧水，嘴皮子還挺利索，懟起人來一套一套的，有點(diǎn)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