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廂房時,沈柔嘉的眼皮已經(jīng)重得像墜了鉛塊,腦袋昏沉得直打晃。
舅媽早守在屋里,見她被丫鬟半扶半抱地進來,臉色白得像褪了色的宣紙,嘴唇泛著青,心疼得眼圈都紅了。
“傻孩子,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舅媽趕緊接過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滾燙的溫度燙得她指尖發(fā)顫,“春寒料峭的,湖里的水冰得能凍掉骨頭,這要是病倒了可怎么好!”
她一邊指揮丫鬟去煮姜湯、找大夫,一邊親自擰了熱帕子,給沈柔嘉擦臉擦手,絮絮叨叨地念著:“早知道上巳節(jié)這么折騰,說什么也不帶你來了,平白遭這份罪……”
沈柔嘉迷迷糊糊地應(yīng)著,眼皮一闔就徹底暈了過去。
這高燒燒得厲害,整整折騰了一夜,舅媽守在床邊幾乎沒合眼,換了七八次退燒的帕子,天快亮?xí)r才見她燒勢稍退。
第二天沈柔嘉醒來時,腦子還像裹著團浸了水的棉花,昏沉得厲害。
舅媽說什么也不讓她去參加寺里的祓禊儀式,只讓她在廂房好生歇著。
可沈柔嘉躺不住,偏讓丫鬟搬了張?zhí)倬幪梢畏旁谠鹤永铮约汗窈竦腻\被蜷在上面,閉著眼曬太陽。
春日的陽光透過海棠枝椏灑下來,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倒有幾分暖融融的愜意。
正昏昏欲睡時,“咚”的一聲輕響,一顆小石子落在她腳邊的草地上,驚飛了兩只停在墻頭的麻雀。
沈柔嘉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順著石子飛來的方向望去——
院墻邊的老槐樹上,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玄色勁裝的領(lǐng)口沾著點草屑,不是昨天跟陸弘簡站在一起的那個少年又是誰?
顧聿辭正扒著墻頭,見她望過來,沖她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又沖她揚了揚手里的小石子,像是在邀功。
沈柔嘉挑了挑眉,沒說話,只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顧聿辭卻來了勁,壓低聲音喊:“喂,小落水鬼!”見她沒反應(yīng),又補充道,
“昨天是不是為了吸引我表哥,故意跳下水的?我可都看見了?!?/p>
沈柔嘉嗤笑一聲,心里嘀咕:這小子看著人模人樣,嘴巴倒挺欠。
她懶洋洋地抬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看穿著像是武將家的子弟,昨天跟陸弘簡站在一起,十有八九,他口中的“表哥”就是那個陸弘簡沒跑了。
“我管你表哥是誰?!?/p>
她裹緊了被子,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透著股漫不經(jīng)心的傲氣,“但你放心,我沈柔嘉還沒蠢到為了任何人拿性命當賭注。
我的命金貴著呢,金珠寶貝都換不來,犯不著為了個男人作踐自己?!?/p>
顧聿辭沒想到她會這么說,反倒來了興致。
他干脆翻坐在墻頭上,兩條長腿晃悠著,像只不安分的小豹子,腰間的寶劍隨著動作輕輕撞擊石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哦?那你昨天瞧見我表哥過來了,怎么不干脆放棄掙扎?”他故意逗她,眼睛亮晶晶的,
“你要是在水里多撲騰會兒,裝得再可憐點,說不定我表哥心一軟,就跳下去救你了。
我可是聽說了,你追我表哥追得滿城皆知,要是能讓他親手救你,男女大防一破,你不就能順理成章嫁給他了?這買賣多劃算?!?/p>
沈柔嘉心里翻了個白眼:劃算?等你表哥成了新帝,我怕是連全尸都留不下。
她瞥了眼顧聿辭,心想這小子怕是被陸弘簡那副溫文爾雅的皮囊騙了,哪知道他內(nèi)里是個冷面閻羅,還是個會為真愛小白花滅人滿門的主兒。
可這些話不能說,她只能梗著脖子瞪回去:“本小姐貌比嫦娥,腦子靈光,心地善良,嫁給誰不是人家八輩子修來的福氣?犯得著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逼人娶我?”
她頓了頓,特意加重語氣,眼神里帶著幾分不屑:“再說了,我早就不喜歡你表哥了,雖然他長得好看,可是看多了也就那樣了?!?/p>
“哦?”顧聿辭挑了挑眉,顯然不信,嘴角勾起一抹促狹的笑,“這可跟我聽到的不一樣。
我昨天特意打聽了,京城里誰不知道沈小姐對陸弘簡癡心一片?
追求他的姑娘能從城東排到城西,你可是穩(wěn)居榜首的,連茶館的說書先生都編了段‘沈小姐三追陸公子’的段子呢?!?/p>
沈柔嘉被他逗得沒了睡意,索性側(cè)過身,背對著他,聲音悶悶的:“那都是老黃歷了,現(xiàn)在的我,對陸弘簡半點興趣都沒有,他就是站在我面前,我都懶得看一眼?!?/p>
她頓了頓,忽然轉(zhuǎn)回來,沖他眨了眨眼,語氣帶著幾分戲謔:
“不過你要是想追你表哥,我倒是可以把過去的‘經(jīng)驗’傾囊相授,保證讓你少走彎路——哦不對,是幫你避避雷。
畢竟,我踩過的坑可比你吃過的鹽都多?!?/p>
說完,不管顧聿辭是什么反應(yīng),她干脆拉過被子蒙住頭,擺出“恕不奉陪”的架勢,連頭發(fā)絲都懶得給他看。
顧聿辭坐在墻頭上,看著她裹成個粽子似的背影,忍不住低笑出聲。
陽光灑在她露在外面的發(fā)頂,絨毛都染上了金邊,剛才轉(zhuǎn)身時,他瞧見她長長的睫毛垂著,像兩把沾了露水的小扇子,襯得那張剛退燒的小臉白里透紅,竟有點像庫房里擺著的玉瓷娃娃,精致得讓人想伸手捏一把。
他摸了摸鼻子,心想這小丫頭確實挺有意思,不像京里那些嬌滴滴的大家閨秀,說話帶刺,卻透著股鮮活的勁兒,比那些只會吟詩作對的姑娘有趣多了。
“算了,不逗你了?!?/p>
顧聿辭從墻上跳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動作利落得像只小獸,“等你病好了,咱們再好好認識認識。
我叫顧聿辭,記住了?”
見被子里的人沒動靜,他也不惱,吹了聲輕快的口哨,腳步聲漸漸遠去,像陣風(fēng)似的來,又像陣風(fēng)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