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全屋,天已經(jīng)蒙蒙亮。
我和荊辭都沒有睡意,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那塊來之-不易的硬盤上。
“能破解嗎?”我看著她將硬盤連接到一臺經(jīng)過特殊加密的電腦上。
“可以。但需要時間。”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地敲擊著,屏幕上滾過一串串我看不懂的代碼。
我坐在她旁邊,看著她專注的側(cè)臉。晨曦透過窗戶,為她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沖淡了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
我忽然想起在密室里,她看到我父母遺物時,眼神里閃過的那一絲不忍。
“荊辭,”我鬼使神差地開口,“謝謝你?!?/p>
她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斑@是交易?!?/p>
“不,”我搖了搖頭,“我謝的不是你幫我拿到硬盤。我謝的是……你沒有在我父母的遺物前,表現(xiàn)出任何不敬。”
她沉默了。
良久,她才低聲說了一句:“他們……也是受害者?!?/p>
氣氛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鍵盤的敲擊聲,在房間里回響。
兩個小時后,荊辭的眉頭,忽然緊緊地鎖了起來。
“怎么了?”我心里一緊。
“硬盤里有自毀程序。”她的聲音無比凝重,“一旦密碼錯誤三次,或者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無法破解,里面的所有數(shù)據(jù),都會被格式化?!?/p>
“還有多長時間?”
“十分鐘?!?/p>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十分鐘,怎么可能!
“密碼,會是什么?”我急切地問。
“通常,這種級別的加密,密碼會和持有者最重要,或者最隱秘的事情有關(guān)。”荊辭看著我,“裴滄海,他這輩子,最在乎的是什么?”
我陷入了沉思。
錢?權(quán)力?還是……
一個念頭,像閃電一樣,劃過我的腦海。
“我母親!”我脫口而出,“他……他一直暗戀我母親!”
這件事,是我無意中從裴家一個老傭人那里聽說的。裴滄海年輕時就對我母親情根深種,但我母親最終選擇了我父親。這件事,成了他一生的執(zhí)念和心魔?;蛟S,他對我父親的恨,對我家的所有算計,都源于這份得不到的愛。
荊辭的眼睛亮了。“你母親的生日,或者……你們家的某個紀(jì)念日?”
“我母親的生日……不對,太簡單了?!蔽绎w快地在腦中搜索著,“紀(jì)念日……有了!我父母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12月18日!而且,我母親的名字里,有一個‘瑤’字,裴滄海的書房里,常年都擺著一盆‘瑤臺玉鳳’!”
“YTYF1218……”荊辭飛快地在鍵盤上敲下這串字符。
屏幕上,顯示“密碼錯誤”。
還剩兩次機(jī)會。時間,只剩下三分鐘。
我的手心全是汗。
“不對,不對……”我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裴滄海的性格,陰險狡詐,他不會用這么直白的密碼。一定還有別的含義?!?/p>
“瑤臺玉鳳……瑤……”我喃喃自語。
忽然,我想起了什么。我母親的小名,叫“阿瑤”。而我父親,總是喜歡開玩笑地叫她“妖精”。
“妖精……”
“Jing……”荊辭的眼睛猛地睜大,“不是Yao,是Jing!他得不到,所以他恨,他覺得你母親是害了他的‘妖精’!”
“JING1218!”
她飛快地輸入。
屏幕上,進(jìn)度條開始讀取。
成功了!
我和荊辭,都重重地松了口氣,像是剛打完一場惡戰(zhàn)。
硬盤里的文件,終于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
里面,是海量的實驗數(shù)據(jù)、技術(shù)圖紙,和一份完整的項目報告。正是荊辭父親負(fù)責(zé)的那個新能源項目。這份技術(shù),領(lǐng)先了當(dāng)時世界至少十年。如果公布,足以引起整個能源行業(yè)的地震。
而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我們找到了一個視頻文件。
點開,畫面上出現(xiàn)的是荊辭的父親,荊開誠。他看起來很憔-悴,眼窩深陷,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阿辭,”他對著鏡頭,聲音沙啞,卻充滿了父愛,“當(dāng)你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爸爸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了。請你不要難過,也不要想著為我報仇。答應(yīng)我,好好活下去?!?/p>
“這個項目,是我的心血,但我發(fā)現(xiàn),有人想把它變成魔鬼。裴滄海,他想把這項技術(shù),賣給一個叫‘清道夫’的組織。他們想利用這個技術(shù),制造一種新型的、無法被追蹤的微型炸彈?!?/p>
“我不能讓這種事發(fā)生。我已經(jīng)把所有的核心數(shù)據(jù),都交給了我唯一信任的人——鼎盛的總裁,裴夫人。她答應(yīng)我,會保護(hù)好這份技術(shù),也會保護(hù)好你。”
“阿辭,記住,爸爸愛你。忘了這一切,像個普通女孩一樣,去戀愛,去結(jié)婚,去過幸福的生活……”
視頻到這里,戛然而然而止。
我轉(zhuǎn)過頭,看向荊辭。
她靜靜地坐在那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是,兩行清澈的眼淚,卻從她那雙死寂的眸子里,無聲地滑落。
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鍵盤上。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嚎啕大哭。只是那么安靜地流著淚,像一座冰山,在無聲地崩塌。
那眼淚里,有失去父親的痛苦,有沉冤得雪的慰藉,有多年隱忍的委屈,還有……被至親之人要求“放棄復(fù)仇”的巨大矛盾和悲傷。
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疼得無法呼吸。
我伸出手,想為她拭去眼淚,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有什么資格去安慰她?
她的父親,是為了保護(hù)這個世界,也為了保護(hù)我母親,才慘遭毒手。而我,作為“仇人”的兒子,享受了三年的榮華富貴,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我才是那個,最該說“對不起”的人。
“對不起?!蔽衣牭阶约旱穆曇?,干澀而沙啞,“荊辭,對不起。”
她沒有看我,只是搖了搖頭,然后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抹掉了臉上的淚水。
當(dāng)她再抬起頭時,那雙眼睛里,又恢復(fù)了那片熟悉的冰冷和死寂。仿佛剛剛那個流淚的脆弱女孩,只是我的一個幻覺。
“現(xiàn)在,證據(jù)確鑿。”她站起身,聲音里不帶一絲情感,“裴滄海,必須付出代價。”
“你想怎么做?”
“殺了他。”她吐出三個字,輕描淡寫,像是在說“出門倒垃圾”。
我心頭一震?!安恍?!我們不能用私刑。把他交給法律,這些證據(jù),足夠讓他把牢底坐穿!”
“法律?”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裴燼,你太天真了。你以為,能策劃這一切的人,會沒有后手嗎?他能買通‘清道夫’,就能買通法官。只要他活著,我們就永遠(yuǎn)不會安全?!?/p>
“那也不能……”
“你不敢?”她打斷我,眼神里帶著一絲輕蔑,“還是說,你對他,還念著那點可笑的‘叔侄之情’?”
“我不是!”我被她的話激怒了,“我只是不想讓你,變成和他一樣的人!你父親在視頻里說的話,你都忘了嗎?他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她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悲哀,“我父親死后,我被送到孤兒院,被欺凌,被侮辱。為了活下去,我打斷過別人的腿。為了不被餓死,我像狗一樣搶過食物。后來,我被一個神秘組織選中,進(jìn)行最殘酷的訓(xùn)練,九死一生,才成了今天的‘荊辭’。你告訴我,要我怎么像個普通女孩一樣活下去?”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終于明白,她手上的筆繭,是怎么來的。在成為“荊辭”之前,她或許也曾是個愛學(xué)習(xí)的、普通的女孩。是仇恨和苦難,把她逼成了一把沒有感情的兵器。
“裴燼,”她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這是我的戰(zhàn)爭。從你我兩清的那一刻起,就和你無關(guān)了?!?/p>
說完,她轉(zhuǎn)身,拿起了她那個裝滿了武器的背包。
“你要去哪?”我慌了。
“去討債?!?/p>
我知道,我攔不住她。這個女人,一旦做出了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看著她決絕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門口。
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瘋狂地滋生。
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去。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為了復(fù)仇,徹底墜入深淵。
“等等!”我沖了上去,從身后,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地,擁抱她。
她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鐵。
“荊辭,”我把頭埋在她的頸窩里,感受著她冰冷的體溫,聲音顫抖地說,“你說的沒錯,我們是兩清了。”
“但是,我現(xiàn)在,要重新雇傭你。”
“這一次,不是為了保護(hù)我。是為了……保護(hù)你?!?/p>
“我欠你父親一條命,欠你一個安穩(wěn)的人生。這筆債,我來還?!?/p>
“所以,帶上我。要討債,我們一起?!?/p>
我感覺到,她僵硬的身體,在我懷里,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良久,我聽到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個字。
“……好?!?/p>
那一刻,我流淚了。
我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而是一個更加危險的開始。但我也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們的命運,才算真正地,綁在了一起。
她流下的眼淚,是我欠下的第一筆債。而這筆債,我打算用我的一生,去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