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的夜,月色總像被誰削薄了一層,冷冷地貼在瓦脊上。
十五的圓月剛爬過東峰,我踩著點落在無咎崖頂——蕭無咎的地盤。崖頂只有一方石坪、一棵枯梅,風過時,枝椏碰撞,發(fā)出類似劍鳴的脆響。貪光蜷在我左肩,用尾巴卷著我一縷頭發(fā)當韁繩,興奮得直打奶嗝。
“娘親,今晚有肉嗎?”
“有,”我壓低聲音,“但只能吃七分飽,留三分當夜宵?!?/p>
蕭無咎早已等在坪中,白衣未束,袖口被山風灌得獵獵作響。見我來,他只側(cè)了側(cè)身,示意對面的石墩。石墩上擺著一只青玉酒壺、兩只竹杯,杯底沉著一截雪白劍意,像凝固的月光。
“先吃飯,還是先練劍?”他問。
“先講價?!蔽野沿澒馀醯绞郎?,小東西立刻撲向酒壺,被我用指尖按住,“一頓劍意,換我兒子一頓奶——這是上回你說的??蓻]說一頓是多少?!?/p>
蕭無咎抬手,一縷霜色劍意自他指尖抽出,細若牛毛,卻寒得崖頂瞬間起霧。
“一縷,夠它嚼三日。”
貪光嗅了嗅,尾巴啪地甩開我手指,張嘴就將那縷劍意叼住,“咔嚓咔嚓”嚼得清脆。嚼到一半,它忽然停住,黑豆似的眼珠滴溜一轉(zhuǎn),扭頭沖蕭無咎咧嘴:“叔叔,味道淡,要加料。”
蕭無咎挑眉:“加什么?”
“雷。”奶音軟糯,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篤定。
我暗叫不好。下一瞬,崖頂風雷乍起——蕭無咎竟真的引動雷脈,紫電順著枯梅枝椏蜿蜒而下,匯成一顆鴿蛋大的雷丸,輕輕落在貪光爪心。雷光噼啪炸開,貪光“嗷嗚”一口吞了,肚皮頓時亮起蛛網(wǎng)般的紫紋,像給它繡了件新衣。
“飯錢翻倍。”蕭無咎淡淡道。
我咬牙:“行,記賬。”
話音未落,貪光忽然豎起耳朵,尾巴指向劍宗內(nèi)峰:“娘親,有人偷家!”
我與蕭無咎對視一眼,同時掠身而起。月色下,三道黑影正貼著屋脊往后山去,身法詭異,腳下卻不沾一片瓦。最前面那人手里捧著一個朱漆小盒,盒縫透出的光,赫然是天衍劍胚特有的琉璃色。
“天衍殘息?”蕭無咎聲音一沉,“劍爐長老竟敢私鑄副胚!”
貪光興奮得直扭:“盒子香,我要吃!”
我摁住它腦袋:“先搶盒,再吃?!?/p>
山風獵獵,我們?nèi)艘恍M在屋脊上展開一場無聲追逐。黑影顯然熟悉地形,幾次借暗哨死角遁形,卻甩不掉貪光的鼻子。它每嗅一次,尾巴就指向一條新路,像在夜色里撒下看不見的面包屑。
追到劍爐外,黑影閃入銅門。門內(nèi)火光沖天,爐壁上嵌著密密麻麻的劍胚殘片,像無數(shù)只窺視的眼。中央大爐里,一柄尚未成型的巨劍正被琉璃火灼燒,劍身缺口處,正是貪光昨夜吐出的那縷劍胚殘息。
“好家伙,拿我兒子掉牙當模具?!蔽依湫Α?/p>
貪光卻忽然安靜,黑豆眼死死盯著巨劍下方——那里躺著一枚拳頭大的靈石,石心封著一滴金色血珠,血珠里,隱約有一張嬰兒面孔。
“天道血?”蕭無咎臉色第一次變了,“他們竟敢私煉‘替天劍’!”
替天劍,傳說中可暫代天道行罰的邪器,需以天道血為引,天衍劍胚為骨。一旦鑄成,持劍人可借天道之名,斬萬物于無形。
爐中火焰猛地躥高,巨劍嗡鳴,像要活過來。貪光忽然掙脫我手臂,化作一道七彩流光直撲靈石。
“攔住它!”我急喝。
蕭無咎比我更快,無咎劍出鞘,霜色劍氣橫亙爐口。然而貪光在半空一個急轉(zhuǎn),竟張口咬住劍氣,“咔嚓”一聲,像嚼冰糖,硬生生咬斷一截。劍氣斷口處,雷光與霜雪同時炸開,爐壁被震得嗡嗡作響。
黑影趁機催動法訣,巨劍拔地而起,劍尖直指貪光。
千鈞一發(fā)之際,貪光肚皮上的劍印亮起,天衍劍胚虛影浮現(xiàn),生生擋下巨劍一擊。兩劍相撞,琉璃火四濺,像下了一場彩色星雨。星雨落在貪光身上,它打了個奶嗝,張口一吸——巨劍寸寸崩裂,碎光盡入它腹中。
黑影吐血倒地,朱漆小盒滾落,盒蓋彈開,里面空空如也。
貪光抱著圓滾滾的肚子飛回我肩頭,滿足地咂嘴:“夜宵,飽?!?/p>
我摸摸它腦袋,看向蕭無咎:“飯錢三倍,記賬。”
蕭無咎收劍,目光落在那滴未燃盡的天道血上,忽地笑了:“再加一條,每月十五,你陪我練劍,我替你守爐——免得有人再偷家?!?/p>
我挑眉:“成交?!?/p>
貪光舉爪:“附贈奶嗝一次!”
月色下,劍爐殘火未熄,卻映得我們?nèi)擞白娱L長交疊,像一幅荒誕的合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