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死寂和冰冷的對峙中流淌。
沈清月的手腕腫得像饅頭。
沒有藥。
只能自己慢慢熬。
她徹底蔫了。
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縮在冷宮最陰暗的角落。
連看我的眼神都躲躲閃閃。
充滿了恐懼和怨毒。
她不再敢靠近我。
更不敢挑釁。
只敢在送飯的小洞打開時。
像餓瘋了的野狗一樣撲過去。
搶食那些餿臭的殘羹冷炙。
然后縮回去。
一邊吃。
一邊警惕地、神經(jīng)質(zhì)地偷瞄我。
生怕我又把什么東西潑到她臉上。
我手臂上的傷口很深。
沒有藥。
只用破布條緊緊纏著。
靠著一股狠勁硬扛。
竟然也慢慢結(jié)了痂。
留下一道猙獰丑陋的暗紅疤痕。
像一條扭曲的蜈蚣。
盤踞在手臂上。
時刻提醒著我。
那夜的血光。
和刻骨的恨。
墻角那堆刻字石越來越多。
瓦片、碎石、破磚…
每一塊都刻著那七個字。
最上面那塊。
用我的血寫著“血債,總要血償”。
暗紅的字跡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
卻依舊刺眼。
我依舊每天刻。
用那塊磨得更尖利的石頭。
沙…沙…沙…
這聲音成了冷宮唯一的節(jié)奏。
也成了沈清月?lián)]之不去的夢魘。
她開始整夜整夜睡不著。
蜷縮著。
抱著頭。
只要刻字聲一響。
她就渾身發(fā)抖。
像聽到了催命符。
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黃昏。
寒風(fēng)卷著鵝毛大雪。
從破窗和門縫里灌進來。
冷得像冰窖。
我和沈清月各自蜷縮在冷宮的兩端。
像兩只在寒冬里等死的蟲子。
彼此憎恨。
又相依為命。
突然!
冷宮那扇沉重銹死的宮門外。
傳來了不同尋常的動靜!
不是每日送餿食時敷衍的開鎖聲。
而是金屬撞擊的鏗鏘聲!
還有許多人快速跑動的腳步聲!
以及…一種壓抑的、令人心悸的肅殺之氣!
沈清月猛地抬起頭!
眼中爆發(fā)出一種回光返照般的、病態(tài)的狂喜!
[沈清月(嘶啞尖叫)]:“有人來了!有人來了!是不是太子殿下!是不是殿下來接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殿下不會忘了我!我的鳳命!我的鳳命還在!”
她掙扎著想爬起來。
枯瘦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
連滾帶爬地想往門口撲。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
冷眼看著她的癲狂。
心頭毫無波瀾。
甚至有點想笑。
太子?
三年了。
他若還記得冷宮里有沈清月這號人。
那才是見了鬼。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
金屬撞擊聲密集。
像在強行破門。
還夾雜著幾聲模糊的呵斥。
很快!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那扇沉重銹死的冷宮大門!
竟被人從外面!
用蠻力生生撞開了!
腐朽的門軸斷裂!
半邊門板轟然倒塌!
砸起漫天嗆人的灰塵!
刺骨的寒風(fēng)裹挾著大片雪花瘋狂涌入!
吹得人睜不開眼!
一片混亂的雪霧和煙塵中。
一群穿著玄色甲胄、手持利刃的禁衛(wèi)軍!
像黑色的潮水!
瞬間涌了進來!
他們面無表情。
眼神銳利如鷹隼。
迅速占據(jù)了冷宮各個角落!
冰冷的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芒!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硝煙味!
也隨之涌入!
這絕不是來接人的架勢!
沈清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
她撲向門口的動作僵在半路。
臉上的狂喜瞬間凍結(jié)。
化為極度的驚恐!
她看著那些殺氣騰騰的禁衛(wèi)軍。
看著他們手中滴血的刀。
嚇得渾身癱軟。
一屁股坐倒在冰冷的地上。
牙齒咯咯作響。
連話都說不出來。
禁衛(wèi)軍首領(lǐng)。
一個面容冷峻、眼神如刀的中年將領(lǐng)。
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破敗的宮殿。
掃過角落里堆滿的垃圾。
掃過癱軟在地、抖如篩糠的沈清月。
最后。
落在了蜷縮在角落陰影里的我身上。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似乎在我手臂那道猙獰的傷疤上頓了一下。
又掠過墻角那堆刻著字的碎石瓦片。
尤其是在頂端那塊血字石上停留了片刻。
眼神微不可察地閃了閃。
隨即恢復(fù)冰冷。
他并未理會我們。
只是沉聲下令。
聲音像金鐵交擊。
[禁衛(wèi)軍首領(lǐng)]:“仔細搜查!任何角落不得放過!確保無逆賊藏匿!”
“喏!”
士兵們齊聲應(yīng)喝。
聲震屋瓦。
開始在冷宮里翻箱倒柜地搜查起來。
破桌子被掀翻。
本就少得可憐的破爛被粗暴地踢開。
塵土飛揚。
沈清月嚇得抱頭尖叫。
[沈清月]:“別殺我!別殺我!我是侯府嫡女!我是太子良娣!我是有鳳命的!我是…”
她的尖叫戛然而止。
一個士兵嫌她吵。
用刀鞘在她后頸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她白眼一翻。
軟軟地暈了過去。
世界瞬間清凈了。
我依舊蜷縮在墻角。
抱著膝蓋。
把自己縮成一團。
低著頭。
長長的、骯臟的頭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露出尖瘦的下巴。
和緊抿的、沒有血色的唇。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一種近乎本能的警覺。
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兵變?宮亂?
這些禁衛(wèi)軍身上濃重的血腥味。
做不了假。
他們搜查得很仔細。
連墻角那堆刻字石都被粗暴地踢翻了不少。
碎石滾落一地。
那塊寫著血字的瓦片。
也被踢到了我的腳邊。
我垂著眼。
看著上面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債,總要血償”。
一動不動。
像個真正的、嚇傻了的卑賤奴婢。
很快。
士兵們搜查完畢。
除了垃圾。
一無所獲。
首領(lǐng)環(huán)視一圈。
目光再次掠過暈死過去的沈清月。
和角落里蜷縮如鵪鶉的我。
眉頭微皺。
似乎覺得這里太過骯臟晦氣。
他揮了揮手。
[禁衛(wèi)軍首領(lǐng)]:“撤!去下一處!”
玄甲士兵們?nèi)缤瑏頃r一般。
迅速而有序地退了出去。
留下倒塌的宮門。
和灌入的漫天風(fēng)雪。
冷宮重新恢復(fù)了死寂。
只剩下寒風(fēng)呼嘯的聲音。
還有地上。
被踢翻的刻字石。
散落一地。
像一場被踐踏過的詛咒。
我慢慢抬起頭。
從發(fā)絲的縫隙里。
看向那洞開的宮門。
風(fēng)雪從那里灌進來。
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
宮墻深深。
殺機四伏。
這扇門開了。
但走出去的路。
絕不會是坦途。
沈清月還暈在地上。
像一具破敗的玩偶。
我收回目光。
緩緩站起身。
走到那片狼藉中。
彎下腰。
一塊一塊。
撿起那些散落的刻字石。
動作很慢。
很仔細。
拂去上面的灰塵。
重新堆回墻角。
最頂上。
依舊放著那塊寫著血字的瓦片。
血債,總要血償。
風(fēng)雪更大了。
嗚咽的風(fēng)聲里。
似乎夾雜著遠方隱約的廝殺和哀嚎。
我走到倒塌的宮門邊。
迎著刺骨的寒風(fēng)和撲面的大雪。
向外望去。
重重宮闕。
在漫天風(fēng)雪中沉默矗立。
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
帶著硝煙和血腥的余味。
手臂上那道傷疤。
在寒冷中隱隱作痛。
提醒著我。
三年冷宮。
暗無天日。
這門開了。
我的路。
也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