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衛(wèi)軍撞開的冷宮大門。
像一道猙獰的傷口。
再也沒能合上。
呼嘯的寒風(fēng)和冰冷的雪沫灌進(jìn)來。
帶走了最后一點(diǎn)可憐的暖意。
也帶來了外面世界支離破碎的消息。
沈清月醒了。
手腕的劇痛和禁衛(wèi)軍帶來的驚嚇。
讓她徹底成了驚弓之鳥。
她蜷縮在冷宮最避風(fēng)的角落。
用一堆散發(fā)著霉味的破布爛絮裹著自己。
眼神渙散。
嘴里神經(jīng)質(zhì)地念叨著“鳳命”、“殿下”、“別殺我”之類的囈語。
徹底瘋了。
偶爾清醒時。
她會用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眼神里混雜著刻骨的怨毒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再不敢靠近我一步。
送來的食物和水。
依舊是最劣等的。
甚至更糟。
風(fēng)雪太大時。
連這點(diǎn)餿食都送不進(jìn)來。
饑餓和寒冷。
像兩條毒蛇。
纏繞著冷宮里的兩個活死人。
我依舊每天刻字。
用那塊磨得更加尖利的石頭。
在能找到的任何東西上刻。
破瓦片。
碎磚塊。
甚至凍得硬邦邦的泥地。
沙…沙…沙…
那聲音在死寂的風(fēng)雪天里。
格外清晰。
成了壓垮沈清月的最后稻草。
每當(dāng)刻字聲響起。
她就用破布死死捂住耳朵。
渾身劇烈顫抖。
發(fā)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
然后徹底崩潰。
用頭去撞冰冷的墻壁。
撞得砰砰作響。
額頭一片青紫。
[沈清月(崩潰哭嚎)]:“別刻了!求求你!別刻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饒了我吧!饒了我…”
我置若罔聞。
繼續(xù)刻。
一筆一劃。
偷來的鳳命,燙手嗎?
她的哀求。
她的崩潰。
她的自殘。
像背景音。
反而讓這刻字聲。
更加堅(jiān)定。
風(fēng)雪停歇后的第三天。
久違的陽光。
吝嗇地透過破窗灑進(jìn)來一點(diǎn)。
在地上投下幾塊慘淡的光斑。
我蜷縮在靠近門洞的墻角。
那里稍微有點(diǎn)陽光的溫度。
閉著眼。
節(jié)省體力。
手臂上的傷疤在愈合。
癢得鉆心。
忽然。
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由遠(yuǎn)及近。
踩在門外尚未化盡的積雪上。
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輕響。
不是送飯?zhí)O(jiān)那種拖沓敷衍的步子。
這腳步聲很穩(wěn)。
很沉。
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和…莫名的壓迫感。
一步。
一步。
停在了冷宮倒塌的、洞開的門外。
陽光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
投下一片長長的陰影。
將我完全籠罩。
一股極其清冽的冷香。
混合著淡淡的、不易察覺的血腥氣。
幽幽傳來。
瞬間蓋過了冷宮里的腐朽霉味。
我猛地睜開眼!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陽光有些刺目。
我瞇起眼。
逆著光。
看向門口。
那人負(fù)手而立。
一身玄色繡金的常服。
布料在慘淡的陽光下流淌著暗沉的光澤。
身姿挺拔如松。
面容隱在背光的陰影里。
看不真切。
只能看到線條冷硬的下頜。
和緊抿的薄唇。
但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無形的、睥睨天下的氣場。
像冰原上刮來的寒風(fēng)。
瞬間凍結(jié)了冷宮里污濁的空氣。
是他!
太子蕭景珩!
沈清月也看到了門口的人影。
她渾濁的眼睛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亮光!
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連滾帶爬地?fù)淞诉^去!
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門檻!
仰起那張污穢不堪、涕淚橫流的臉!
用盡全身力氣嘶喊!
聲音破碎尖銳!
像夜梟啼哭!
[沈清月(癲狂哭喊)]:“殿下!殿下!您終于來了!您來接清月了對不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不會忘了我的!我是您的月兒??!我有鳳命的!我是鳳命!我是…”
她語無倫次。
激動得渾身亂顫。
拼命想爬過去抱住那人的腿。
太子蕭景珩。
連目光都沒有施舍給她半分。
仿佛門口匍匐的只是一團(tuán)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
他微微蹙了蹙眉。
似乎嫌惡這里的污濁氣息。
他邁步。
跨過倒塌的門檻。
玄色的錦靴。
踩在冷宮骯臟冰冷的地面上。
步履從容。
徑直朝著…
我所在的方向走來。
一步。
一步。
停在了我面前。
陰影完全籠罩了我。
那股清冽的冷香混合著血腥味。
更加清晰。
壓迫感。
撲面而來。
我蜷縮在墻角。
沒有抬頭。
長長的、骯臟的頭發(fā)遮住了我的臉。
只能看到他玄色衣袍上。
用金線繡著的、張牙舞爪的蟠龍紋樣。
在昏暗的光線下。
猙獰欲活。
他沉默著。
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
目光像冰冷的刀子。
一寸寸刮過我的頭頂。
我破敗的粗布衣裳。
我赤著的、凍得發(fā)紫的腳。
最后。
落在了我手臂上。
那道猙獰丑陋的、剛剛結(jié)痂的暗紅傷疤上。
停留了片刻。
然后。
他緩緩蹲了下來。
動作依舊帶著一種天生的優(yōu)雅。
與我平視。
距離很近。
近到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間帶出的微涼氣息。
近到我能看清他玄色衣襟領(lǐng)口。
那一點(diǎn)極其細(xì)微的、已經(jīng)干涸發(fā)暗的褐色痕跡。
是血。
他伸出手。
手指修長。
骨節(jié)分明。
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
帶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玉色。
這只手。
卻沾染過多少人的血?
那只手。
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捏住了我的下巴。
迫使我抬起頭。
力道很大。
捏得我下頜骨生疼。
我被迫仰起臉。
骯臟的頭發(fā)向兩邊滑落。
露出了整張臉。
三年冷宮。
饑餓。
寒冷。
折磨。
早已磨去了所有屬于少女的豐潤。
我的臉頰深深凹陷。
皮膚粗糙蠟黃。
布滿了凍瘡和細(xì)小的傷痕。
嘴唇干裂起皮。
只有那雙眼睛。
在瘦削的臉上顯得格外大。
眼珠極黑。
深不見底。
像兩口封凍了千年的寒潭。
映不出絲毫光亮。
也映不出此刻眼前這張俊美無儔、卻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的臉。
太子蕭景珩。
他有著一張足以令任何女子心動的臉。
輪廓深邃。
鼻梁高挺。
薄唇微抿。
劍眉斜飛入鬢。
但那雙眼睛。
才是真正令人心悸的存在。
狹長。
眼尾微微上挑。
瞳孔是極深的墨色。
里面沒有任何情緒。
沒有厭惡。
沒有憐憫。
沒有好奇。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審視。
像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
他的目光。
銳利如實(shí)質(zhì)。
從我的眉眼。
一寸寸掃過。
掃過我臉頰上的舊傷疤。
掃過我干裂的唇。
最后。
再次落回我的眼睛深處。
似乎想從那片深潭里。
挖出點(diǎn)什么。
時間仿佛凝固了。
冷宮里死寂無聲。
只有沈清月還在門口。
像被掐住脖子的雞。
徒勞地張著嘴。
卻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她看著太子蹲在我面前。
看著太子捏著我的下巴。
那眼神。
從癲狂的希冀。
慢慢變成了極度的震驚。
然后是鋪天蓋地的、難以置信的怨毒和嫉妒!
憑什么?!
憑什么這個賤婢能得到太子的注視?!
她才是良娣!她才有鳳命!
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像破舊的風(fēng)箱。
終于。
太子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低沉。
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磁性。
卻冰冷得像雪山之巔的寒冰。
沒有絲毫溫度。
[太子蕭景珩]:“名字?”
他的目光依舊鎖著我的眼睛。
捏著我下巴的手指。
沒有絲毫放松。
仿佛我的回答若不能讓他滿意。
下一刻就會捏碎我的骨頭。
我迎著他的目光。
沒有躲閃。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
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嘴唇動了動。
干裂的唇皮被扯開。
滲出血絲。
我的聲音很沙啞。
像砂紙摩擦。
卻異常清晰。
[沈?qū)嶿:“阿丑?!?/p>
“阿丑?!?/p>
他重復(fù)了一遍。
薄唇微啟。
吐出這兩個字。
像是在品味。
[太子蕭景珩]:“誰取的?”
[沈?qū)嶿:“沈良娣?!?/p>
我答得干脆。
目光平靜地回視著他。
下巴被他捏著。
姿勢屈辱。
眼神卻無悲無喜。
他深邃的眼眸里。
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掠過。
快得讓人抓不住。
他的目光。
終于從我臉上移開。
緩緩掃過這破敗污濁的冷宮。
掃過墻角那堆被踢散、又重新堆砌起來的刻字石。
掃過最頂端那塊寫著暗紅血字的瓦片——
血債,總要血償。
他的目光在那七個字上停留了一瞬。
眼神依舊冰冷無波。
最后。
他的視線落回我身上。
落在我衣襟上別著的那支磨尖了的、斷裂的金簪上。
簪尖還殘留著暗褐色的血漬。
他的唇角。
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弧度太小。
太冷。
轉(zhuǎn)瞬即逝。
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松開了捏著我下巴的手。
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重新籠罩下來。
帶來更深的壓迫感。
他垂眸。
俯視著我。
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里。
終于清晰地映出了我此刻卑微如塵的倒影。
[太子蕭景珩(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響徹死寂的冷宮)]:“這冷宮,太安靜了?!?/p>
他頓了頓。
冰冷的目光掃過門口癱軟如泥、眼神怨毒的沈清月。
像是在看一只礙眼的蟲子。
然后。
重新落回我身上。
帶著一種審視獵物的玩味。
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趣?
[太子蕭景珩]:“孤身邊,缺個會咬人的。”
他微微傾身。
湊近我的耳邊。
溫?zé)岬暮粑鬟^我的耳廓。
帶著清冽的冷香。
和他話語中冰冷的血腥氣。
一字一句。
清晰地砸進(jìn)我的耳膜。
也砸碎了冷宮死水般的絕望。
[太子蕭景珩]:“你,跟孤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