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渾渾噩噩中流逝。
我不再酗酒,因為我已經(jīng)沒有錢買酒了。我開始變賣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我的名牌手表,我的皮帶,甚至是我那雙意大利手工皮鞋。
換來的錢,只夠我勉強支付房租,和每天一頓的泡面。
我成了一個真正的、赤貧的流浪漢。
我開始嘗試著去找工作。但我這個“商界笑話”的名聲,早已傳遍了整個城市。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愿意錄用一個被自己兄弟和秘書騙光了家產(chǎn)的“傻子”。
我處處碰壁,受盡了白眼和嘲諷。
我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世態(tài)炎冷,什么叫人情如紙。
這個世界,和我曾經(jīng)站在云端時看到的,完全是兩個樣子。它冷酷、現(xiàn)實,充滿了看不見的陷阱和不加掩飾的惡意。
這,就是蘇晴一直試圖告訴我的、那個真實的世界。
我開始頻繁地想起她。我想起她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偏執(zhí)”的舉動。我像一個笨拙的學生,在經(jīng)歷了最慘痛的失敗后,才開始回過頭來,一字一句地,重新學習他早已丟棄的課本。
我發(fā)現(xiàn),她所有的“瘋言瘋語”,竟然都一一應驗了。
她說林楷在轉移我的資產(chǎn)。我后來才從一些零星的、不愿透露姓名的前同事口中得知,林楷從兩年前開始,就利用海外項目,通過復雜的財務手段,螞蟻搬家一樣,把公司的利潤,變成了他自己的私人財產(chǎn)。
她說白露是林楷的間諜。我才想起,有一次我深夜回家,曾在我們家樓下的停車場,看到過林楷的車。當時白露解釋說,是林楷順路送她回來拿一份緊急文件。我信了?,F(xiàn)在想來,那不過是他們無數(shù)次幽會中的一次,被我偶然撞破了而已。
她說他們要掏空我的靈魂。他們做到了。他們不僅拿走了我的錢,更摧毀了我的自信,我的判斷力,我作為一個男人的、全部的尊嚴。
我越是回想,就越是心驚,越是悔恨。
悔恨,像一萬只螞蟻,日夜不停地啃噬著我的心臟。
我開始有了一個念頭。一個瘋狂的、支撐著我活下去的唯一念頭。
我要去見蘇晴。
我不是去祈求她的原諒,我知道我不配。我也不是去尋求她的救贖,我知道她不會給。
我只是想,再親眼看她一次。我想親口對她說一句:“對不起,你說的,都對了?!?/p>
我需要完成這個儀式。這個,對我自己罪孽的、最終的審判儀式。
我開始攢錢。我去做最底層的體力活,去建筑工地搬磚,去餐廳洗盤子。我每天累得像條死狗,但心中卻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
去精神病院的路費,和我買一身干凈衣服的錢。
我不能再以這副流浪漢的樣子去見她。那是對我自己,也是對她,最后的、一絲可憐的尊重。
三個月后,我終于攢夠了錢。
我買了一張去往遠郊的公交車票。我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換上了一身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最體面的衣服。
我站在“靜心療養(yǎng)院”的門口,心情復雜到了極點。這里,是我親手為她打造的囚籠。而如今,它卻成了我這個走投無路的人,唯一的、可以朝圣的教堂。
我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我沒有去找李醫(yī)生。我徑直走向了那間我曾去過的閱覽室。
但,閱覽室里,空無一人。
我找到了一位正在打掃的護工,向她打聽蘇晴的下落。
“蘇晴?”護工想了想,然后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哦,你說的是蘇醫(yī)生啊!她不住這里了。”
蘇……蘇醫(yī)生?
我的大腦,瞬間當機。
“你說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醫(yī)-生-啊。”護工一字一頓地說道,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孤陋寡聞的鄉(xiāng)下人,“她是我們院里新來的心理咨詢師。三個月前,李院長親自聘請的。聽說她可厲害了,是我們院里最受歡迎的醫(yī)生?!?/p>
我感覺,自己像被一道閃電,從頭到腳,劈中了。
蘇晴……成了……醫(yī)生?
在這個精神病院里?
這怎么可能?!
“那……那她現(xiàn)在在哪里?”我的聲音在發(fā)抖。
“她不住院里了。聽說她在外面成立了自己的心理工作室,每周只來我們這里坐診兩天。今天不是她的坐診日?!弊o工說道。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療養(yǎng)院。
我無法理解,也無法消化這個信息。一個被我親手送進來的“精神病人”,竟然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里,搖身一變,成了這里的醫(yī)生?
這個世界,到底是我瘋了,還是它瘋了?
我像個游魂一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走過一個街角的報亭。報亭的老板,正在整理新到的雜志。
我無意中一瞥,目光,再次被定住了。
那是一份本地的、很小眾的心理學期刊。
期刊的封面上,是一張女人的側臉照片。照片拍得很有藝術感,光影交錯,只露出了半張清瘦、冷靜、充滿知性美的臉。
那張臉,我無比熟悉。
是蘇晴。
在她的照片下面,印著一行小字,是這期專訪的標題:
《天才與瘋子:與本土心理學新星蘇晴的對話》
我的呼吸,在這一刻,停止了。
我顫抖著,伸出手,從報刊架上,拿起了那本雜志。
我的預感告訴我,一個更加打敗我認知的、更加讓我無法承受的真相,即將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