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盤問后,案情已有了些許眉目。
王老八與妻子馮氏成親十五年,未曾生育一兒半女,遂于三年前買了杜氏為妾,希望杜氏能為王家延續(xù)香火,可杜氏進門三年也一直沒有懷孕,馮氏就想將杜氏賣掉,換了錢再重新買個小妾為丈夫延續(xù)血脈。
王老八感動于馮氏的賢惠體貼,最近一直宿在妻子馮氏的房中,這邊夫妻恩愛,而杜氏卻惶惶不可終日。
五天前,王老八剛談成一單生意,賺了1000兩銀子。而盜竊案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發(fā)生了,所以王老八的妻子認(rèn)為小妾有盜竊動機。
陸貴安和喬婉娩將王家所有人的房間都檢查了一遍,所有房間都有不同程度的凌亂,而小妾的房間卻收拾得格外整潔。
此時,已經(jīng)快正午了,兩人只好先回縣衙。
書房里,尹知縣坐在書案前,案上擺著案發(fā)現(xiàn)場的記錄和王家所有人的口供。
他看完一遍之后,分析道:“王老八的小妾有疑點,她的處境的確可能成為作案動機,但她自身的力量又不足以完成這樣的盜竊案。家中失竊一千兩巨額錢財,正是人心惶惶之際,她卻還有心思收拾房間,這點很值得琢磨?!?/p>
陸貴安道:“啟稟大人,屬下盤問過杜氏,案發(fā)時她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但是屬下覺得僅僅是案發(fā)當(dāng)夜的不在場證明,不足以洗脫杜氏的作案嫌疑。也可能是杜氏與同謀提前擬訂好作案計劃,待到作案之時,她自可以置身事外。”
尹知縣點頭道:“你分析的對。不過也不排除王老八在外面露富招惹到竊賊,按王老八的性格與為人,這種可能也是存在的。”
喬婉娩補充道:“根據(jù)現(xiàn)場貍花貓尸體上的傷口,屬下判斷作案之人擅長使劍。貍貓擅長跳躍,而此人可以一劍將貍貓封喉致死,屬下大膽猜測他應(yīng)是一名劍客。另外,普通人若要帶著一千兩銀子翻墻,很難不留下痕跡?!?/p>
尹知縣目光一亮,強調(diào)道:“小喬提出的這一點很重要!武功高強又敢觸犯朝廷律法的大約都是江湖混混,他們習(xí)慣了所謂的自由,因為一時缺錢而行竊都是極有可能的。”
陸貴安點點頭,欣然道:“喬兄弟是咱們縣唯一精通武功之人,這次有了喬兄弟,咱們再不用受那些江湖混混的氣了。”
喬婉娩莞爾一笑,謙虛道:“陸大哥把我看得太高了,我的功夫在江湖上不算高手,但若為懲奸除惡,我一定義不容辭。”
陸貴安感慨道:“說實話,從前我不喜歡江湖人,但喬兄弟真的令我刮目相看?!?/p>
喬婉娩抱拳調(diào)侃道:“多謝陸大哥賞識?!?/p>
尹知縣溫和提醒道:“小陸,小喬,咱們言歸正傳,還是先說這個案子。你們的推測都有合理之處。作案之人需要內(nèi)應(yīng),但就目前的證據(jù)還不足以判定他與杜氏之間存在聯(lián)系?!?/p>
陸貴安正色道:“大人,屬下想請您增派人手著重調(diào)查小妾杜氏最近兩個月的人際來往,也許從中可以找到線索?!?/p>
尹知縣略微斟酌,隨即贊成道:“好,本縣同意你的要求?!比缓?,他又笑呵呵道:“你們先去把午飯吃了,吃飽了再繼續(xù)干活?!?/p>
喬婉娩住在縣衙,吃飯自然是去膳房。陸貴安則是每天回家吃午飯。
今天,陸貴安的媳婦回娘家探親,家中無人做飯,他就去飯館里點了一盤炒肉絲和兩個芝麻燒餅,然后找了一張空桌坐等上菜。
這個時辰已過了飯口,飯館里很冷清,只有三名食客。陸貴安在心中琢磨案子,不經(jīng)意間打量了幾眼另外兩名食客。
其中一男子坐在靠窗的位置,脊背挺直,頭戴竹簪,長發(fā)垂于腦后,吃飯的動作慢條斯理,雖然陸貴安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依然能感受到此人周身散發(fā)出來的清雅澹泊的氣息。
另一位男子坐在角落里埋頭吃餛飩,剛好是側(cè)面對著陸貴安,他穿的是褐色勁裝,身型修長偏瘦,高顴骨,鷹勾鼻,約三十來歲。
最吸引陸貴安的是他腰間掛著的一柄玄色松針劍。松針劍的劍身僅有半寸寬,剛好可以刺穿一只貍花貓的咽喉又不會削斷它的脖子。
陸貴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竟引得對方兇狠地瞪過來,凜冽的殺氣透過眼神直激得陸貴安頭皮發(fā)麻直冒冷汗,幾乎要從凳子上摔下去。
褐衣男子察覺陸貴安不會武功,于是更加得意,將內(nèi)力灌注于筷子上輕輕敲擊著瓷碗,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暼鐭o形之劍刺進陸貴安的身體。
陸貴安只覺得胸口悶痛,身體一歪就摔到了地上,褐衣男子輕蔑一笑,從兜里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上,便起身離開了。
陸貴安自知遇到了武林高手,而且對方很傲慢暴力,不是個善類。他聯(lián)想到王家失竊案現(xiàn)場的那只貍花貓尸體,不禁對此人起了疑。
這時,褐衣男子已經(jīng)走出了飯館。
陸貴安連忙爬起來欲追,卻被前桌的食客拽住了手腕。那人五指纖瘦但很有力,他掙了一下沒掙開,遂質(zhì)問道:“這位兄臺,何故攔我?”
食客松開五指,緩緩站起身,微笑道:“在下李蓮花,見過陸捕頭。”
陸貴安急道:“你既然認(rèn)得我,為何阻攔我辦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妨礙公務(wù)?”
李蓮花微微欠身,抱歉道:“請陸捕頭恕在下冒犯之罪。剛剛那個人身懷武功,您不是他的對手,冒然追上去會有危險?!?/p>
陸貴安吃驚地打量著李蓮花,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會武功?而我會有危險?”
李蓮花微笑道:“因為他剛才敲擊的是琴魔的成名曲《殺神》,幸好他只用了一成內(nèi)力,若是五成以上,你我就暴斃當(dāng)場了?!闭f著,他還聳聳肩裝出一副很后怕的模樣。
陸貴安深吸一口氣,忽然又疑道:“你怎會知道琴魔?看你斯斯文文的也不像江湖人?還有你這口音,聽著像本地的,又帶著外地口音,你到底是什么來歷?”
李蓮花自然道:“在下住在云隱山,十年前先師離世,只剩我和師母相依為命。我曾出門游歷數(shù)載,故而口因有了變化?!?/p>
陸貴安點了點頭,又探究道:“縣衙的戶籍冊上的確有記載,不過傳聞中卻說云隱山上住的是世外高人,武功極高,那你……”
李蓮花笑著擺手道:“在下自幼體弱不適合練武,對于各種武功,我只會看不會用?!?/p>
陸貴安不禁為李蓮花惋惜,忽又靈光一閃,滿懷期待問道:“兄臺,你能靠一個傷口辨認(rèn)出招之人的武功和身份嗎?”
“啊?”李蓮花愣了愣,不好意思道:“應(yīng)該差不多吧,也得根據(jù)傷口的情況來定,如果時間太久,傷口已潰爛變樣,我便不能判斷了。”
陸貴安大喜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兄臺,哦不不……李兄!請你跟我到衙門走一趟!”他拍了拍李蓮花的肩膀,越看越覺得此人高深莫測。
李蓮花卻驚惶地倒退一步,苦著臉道:“陸捕頭,在下又沒犯法,你為何要抓我?”
陸貴安連忙解釋道:“對不住,是我一時高興說話讓您誤會了。我不是要抓你,我是請你跟我去縣衙幫我辦一件事,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你辦成了,連知縣大人都會感謝你?!?/p>
李蓮花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猶豫道:“到底是什么事?。课乙粋€普通老百姓,真能幫到你們嗎?”
陸貴安掏出一大把銅板放到桌子上,急切地喊了一聲“老板結(jié)賬,剩錢不用找了”,然后就拉著李蓮花離開了飯館。
喬婉娩已吃完了午飯,提著腰刀正走到縣衙大門口,抬頭就看見陸貴安與李蓮花有說有笑的朝衙門而來。她當(dāng)即頓住腳步,微笑著問道:“陸大哥,李先生,你們怎么走到一起了?”
陸貴安愣了一下,轉(zhuǎn)頭看看李蓮花,又看看喬婉娩,好奇道:“原來你們認(rèn)識???”
李蓮花和喬婉娩對視一眼,然后含糊道:“陸捕頭,在下與喬捕頭有過幾面之緣?!?/p>
喬婉娩微笑附和道:“對,前幾日在面館,我曾與李先生拼過桌,只是點頭之交而已?!?/p>
李蓮花垂眸掩飾笑意,陸貴安已察覺出二人之間的異樣,卻故作不知,正色道:“既然你們認(rèn)識,那接下來的工作就更好做了?!?/p>
喬婉娩好奇道:“什么工作?陸大哥把李先生帶到縣衙是要做什么?”
陸貴安微微激動道:“李先生乃是世外高人的門下弟子,我請他來看看貍花貓脖子的傷口,興許能推斷出竊賊的武功和身份?!?/p>
喬婉娩聞言,抬眸看了李蓮花一眼,迅速明白過來,半是欣喜半開玩笑道:“原來李先生如此厲害?那我可要向李先生討教點經(jīng)驗?!?/p>
李蓮花撓著鼻子,不好意思道:“在下會的都是一些雕蟲小技,入不得喬捕頭的法眼。”
喬婉娩別有深意地看著李蓮花笑,然后轉(zhuǎn)頭對陸貴安道:“陸大哥,既然李先生是世外高人的徒弟,那他的本事一定也很高。我們現(xiàn)在去查驗貍花貓的傷口吧?!?/p>
三人一起來到停尸房,貍花貓的尸體保存的很完整,李蓮花戴著手套仔細(xì)摸了摸貍花貓的脖頸,又捏了捏它的骨骼,正色道:“從這只貓的傷口來看,它是被松針劍一招刺穿咽喉致死,兇手右手握劍,內(nèi)力不弱,用的武功是……”
陸貴安見李蓮花蹙眉不語,不禁緊張道:“兇手用的武功是什么?”
李蓮花勾起一抹苦笑,嘆氣道:“此貓已死去多時,我無法從傷口辨認(rèn)劍招。但是,我從它的骨骼變形程度推斷,兇手的內(nèi)力像很是琴魔的獨門絕技——仇恨之火?!?/p>
喬婉娩心下一凜,狐疑道:“琴魔早在五年前就已退隱江湖,此番怎會來云城?”
李蓮花揉揉鼻子,嘆息不答。
琴魔突然來云城,自然是有所企圖。喬婉娩知道,尋常之物招不來琴魔。
云城很小很偏僻,實在沒有值得琴魔企圖的東西,唯一能被琴魔瞧上的就只有李相夷了。雖然,李相夷早已“死”去,而李蓮花只想平凡度日,但還是有很多人不愿意放過他。
喬婉娩再看李蓮花時,滿眼皆是深深的擔(dān)憂,礙于陸貴安在場,她只能隱而不語。
李蓮花看出她的心思,溫和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過度擔(dān)心。琴魔雖然厲害,咱們有這么多人,她不敢輕易惹事的?!?/p>
“嗯……”喬婉娩被李蓮花看得有些羞赧,連忙低下頭,想了想又輕聲應(yīng)道:“我知道。”
李蓮花的目光滿是溫柔,女扮男裝的喬婉娩在他眼里仍是花一樣的小姑娘。
陸貴安看出兩人的關(guān)系不尋常,不由得在心底暗笑,雖然不想打擾他們眉目傳情,奈何現(xiàn)在還有正事要處理。
于是,他若無其事的問道:“李先生,之前在飯館里,咱們遇到的那個武林高手,你說他所奏的曲子就是琴魔的成名曲,那他是不是琴魔?會不會是王家失竊案的嫌犯?”
李蓮花斂了柔情,正色道:“那人的武功路數(shù)的確與琴魔如出一轍。但他不是琴魔?!?/p>
喬婉娩略微沉吟,解釋道:“琴魔在五年前退隱江湖之后,收了一個徒弟,想來你們見到的就是琴魔的徒弟——野鷹公子。”
李蓮花隨即問道:“喬捕頭對這位野鷹公子所知多少?”
喬婉娩神色微僵,隨即淡然自若道:“野鷹公子原本是一個流浪兒。五年前,琴魔因作惡被肖紫衿打成重傷,在他快死了的時候,被一個流浪兒救了一命,所以琴魔就帶流浪兒回了大漠,流浪兒就是現(xiàn)在的野鷹公子。”
李蓮花眸光微微閃動,心里五味雜陳,但還是柔和地笑著說:“原來如此?!?/p>
喬婉娩無視了李蓮花的情緒,正色道:“據(jù)我所知,琴魔當(dāng)年雖然活下來了,卻落下終身難愈的內(nèi)傷,這些年她一定在尋找療傷的辦法?!?/p>
說到這里,她略微斟酌后,繼續(xù)道:“如果我猜的沒錯,琴魔一定是聽聞云城的云隱山中有世外高人,所以派野鷹公子來云城?!?/p>
陸貴安贊成道:“喬兄弟分析的很有道理。如此一來,許多線索就可以連上了。從大漠到云城相隔千里,野鷹公子若是盤纏不夠用了,一定會想辦法弄錢。另一方面,王家失竊案也能說的通了,一千兩銀子份量不輕,只有會武功的人才能帶著那么重的銀子飛檐走壁還不被察覺。”
喬婉娩已換作男兒姿態(tài),豪爽道:“我與陸大哥所見相同!區(qū)區(qū)野鷹公子不足為懼,有我喬萬綿在,一定將他擒拿歸案?!?/p>
陸貴安配合地點了點頭,又笑呵呵地瞥了一眼李蓮花,一本正經(jīng)道:“喬兄弟莫急,此事還需謹(jǐn)慎布局。這野鷹公子來者不善,九成是沖著云隱山而來。李先生,你可要多加防范啊。”說完,偷偷朝李蓮花擠了擠眼睛。
李蓮花微笑著道:“感謝陸捕頭提醒,在下回去以后,一定加強防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