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嬤嬤連忙跟上。
陸懷袖看著明月昭清冷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眉頭微蹙。
他走到書案前，目光落在那疊典籍上，伸手將壓在下方的《漱玉集》抽了出來，隨手翻了翻。
滿臉生疑。
前世，他瞞得很好，明月昭從未發(fā)覺有《漱玉集》存在，所以明月昭深困在他的情網里，不可自拔。
但為何新婚她對自己如此生硬冷漠？莫非，“去骨散”的事被她知道了？
“文淵?！彼麑χ鴥乳g喚了一聲。
內間倒是沒有女人。
這些事他極有經驗。
半夜就讓紅俏滾蛋了。
屏風后，轉出一個身著青衫、面容清癯、眼神卻如同深潭般幽暗的中年文士，正是柳文淵。
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世子?！绷臏Y躬身行禮。
“她方才……似乎翻看了這本詩集?！标憫研湔Z氣帶著一絲疑慮，“她會不會知道了什么？柳褔的口風緊不緊？”
柳文淵輕笑一聲，聲音如同蛇信嘶嘶：“世子多慮了。明月將軍……哦不，如今是世子妃了。世子妃出身將門，長于軍旅，于詩詞一道，最多只是粗通。這本《漱玉集》雖好，在她眼中，恐怕與尋常話本無異。更何況，上面并無署名，她如何得知出處？即便覺得詞句眼熟，也只會以為是世子您才情橫溢，偶有相似罷了?！?/p>
陸懷袖聞言，疑慮稍減。
但心中那點不快依舊存在：“這位女將軍，性情似乎比傳聞中更冷硬了些。新婚之夜便推拒，今日又這般冷淡，本世子才不得不棄掉原來的計劃，將就在書房睡了一夜。你瞧瞧你給我的話術，一句也用不上！她不喝那藥酒，應是早有戒備。我見她那神情，是一分也得罪不得。如今看來，你們是幫本世子娶了個母老虎回來。”
“此乃好事啊，世子?！?/p>
柳文淵眼中精光一閃，“鷹隼初入牢籠，總要撲騰幾下。越是剛烈，馴服起來才越有滋味，待其徹底臣服之時，世子的成就感和掌控感才越足。想想她昔日沙場點兵的威風，再看看她日后在您腳下?lián)u尾乞憐的模樣……豈不快哉？至于她有些冷淡……”
他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那是火候未到。女人嘛，終究逃不過‘情’之一字?！?/p>
陸懷袖不耐煩的打斷了他：“那‘去骨散’沒用！怎么回事？”
柳文淵嚇了一跳，壓低了聲音：“交杯酒喝了沒有？”
“喝了！怎么沒喝？！”
“那……就是察覺了?！?/p>
“放屁！你不是說無色無香，常人難以察覺么？”
“那是常人。世子妃她不是……玉修羅將軍嗎？……世子妃她可說了什么沒有？”
“沒有！”陸懷袖極不耐煩。
“那便是……無用。此藥于內力深厚者無用?！?/p>
“放屁！那本世子高價購得此藥究竟是圖了什么？”陸懷袖怒不可遏！
“呃……世子……一招不成，再行一招嘛。這都娶回來了，母老虎也得慢慢摸屁股。世子你想想，世子妃是大名鼎鼎的將軍，若是被這小小的去骨散給藥住了，那她怎么帶領千軍萬馬呢？她沒有被藥住，恰恰證明世子眼光不差，娶回來的世子妃真材實料！這樣拿捏起來才有滋味嘛！”柳文淵滑膩的聲音像一條毒蛇。
“下一步怎么辦？”陸懷袖冷冷說道。
“好辦，好辦。世子只需繼續(xù)稍稍改變計劃，繼續(xù)用深情和文采慢慢煨著，待她放下戒心，卸下最后的心防，再抽準時機輔以……一些特殊藥物，何愁她不軟化？至于用什么藥……屬下還得去打聽著。這‘去骨散’的藥力怕是不夠……”
“好！你抓緊！這個女人……本世子哄煩了！”
他隨手將《漱玉集》丟給柳文淵：“這江妃白，倒是還有幾分用處。她的詩，你再多潤色一些備著。對了，她現(xiàn)在如何？”
提到江妃白，柳文淵微微皺起眉。
他神色一動，頓時平靜無比。
他接過詩集，動作輕柔地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仿佛對待一件珍貴的工具，語氣平淡無波：“回世子，江氏安分得很，被安置在西苑最偏僻的‘聽雨軒’，有專人‘照顧’。她性子懦弱，發(fā)現(xiàn)世子……寵愛婢女之后，再不肯與世子相見，只知終日以淚洗面，抄寫些無用的詩詞，翻不出浪花來。不知世子……對江氏還有無興趣？“
“罷了。她的肉沒那么貴?！瓣憫研湔f道：“清高的很，明顯不知身份。再說，女將軍大人剛進門，莫讓大將軍發(fā)現(xiàn)了端倪。對了，她跟你那侄子怎么回事？”
“世子誤會了。大約是柳褔待人熱情的緣故。世子介懷，屬下跟柳褔說，讓他少跟江氏見面?！?/p>
“本世子沒這個意思，打發(fā)了罷。真跟了柳褔，本世子這臉面就沒處擱了?！?/p>
“那莫如……”柳文淵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算計，“江氏姿容清麗，又頗有才名，養(yǎng)在府中只做這點用處，未免有些浪費。”
“哦？”陸懷袖挑眉，來了興趣，“文淵有何高見？”
“江南鹽運使張大人，新近喪偶，正想尋一位才貌雙全的續(xù)弦，以充門面。他曾偶然見過江氏的詩作，頗為欣賞。若能將其轉手……”柳文淵沒有說下去，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陸懷袖。
陸懷袖眼睛一亮：“鹽運使張大人？那可是個肥缺。若能搭上這條線……”他撫掌笑道，“文淵此計甚妙！這江氏留在府中也是無用，反要費米糧養(yǎng)著，不如物盡其用。此事就交由你去辦，務必要辦得漂亮，讓張大人滿意?！?/p>
“世子放心?！绷臏Y躬身應諾，臉上露出一絲志在必得的笑容：“定會賣個好價錢。”
江妃白并不知曉，這個她曾經有過傾慕、將滿腹才情傾注于詩詞、寄托于他身上的柳文淵，她在他眼中，不過是一件待價而沽、可以換取更大利益的貨物。
她也并不知道，為表忠心，他故意冷落她，借機將她獻給世子陸懷袖。
而柳文淵呢？
他總以為江妃白屬意于他，總該拒一拒世子，吊上他的胃口，好讓他再”冷落冷落、勸說勸說”，沒想到，世子勾搭了幾回，就上手了。
這就沒什么意思了。
他跟著又倒了幾次江妃白的壞水。
隱隱約約，捕風捉影的消息混在一塊亂說一番，世子就惱了。
世子鶯鶯燕燕成群，很快就看得江妃白如馬棚風一般。
江妃白吃上世子的醋，跟世子鬧了幾回別扭，又跟侍女紅俏別上了矛頭，就被世子禁足了。
世子不見她，紅袖又折辱她。
柳文淵便常常命柳褔去跟她說說話，柳氏叔侄和江妃白的關系倒又忙上了。
柳文淵又常拿些江妃白的新詩作，引世子吃醋。
他哪里知道，世子的心思變得快，早就又不在江妃白身上了。
他又看上了新侍女小蜜桃！
明月昭離開書房，表面平靜，心中卻翻江倒海。
江妃白，《漱玉集》，柳文淵的批注，陸懷袖的剽竊……一條條線索在她腦中飛速串聯(lián)。
“西苑最偏僻的‘聽雨軒’……”柳文淵方才那輕描淡寫的“安置”二字，如同冰錐刺進明月昭的耳中。
前世她被困在內宅，對侯府西苑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那是安置一些不受寵或犯了錯的姬妾、老仆的地方，荒僻陰冷。
她需要一個理由去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