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很快來了。
午后,侯爺夫人秦氏派人傳話,讓新婦去正院說話。
明月昭換上一身更顯恭順的藕荷色衣裙,帶著趙嬤嬤前往。
正院富麗堂皇,侯夫人秦氏端坐主位,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矜貴的笑容,眼神卻銳利如刀,上下打量著明月昭,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挑剔。
一番場面話后,話題便轉(zhuǎn)到了子嗣上,言語間盡是暗示明月昭要盡快為侯府開枝散葉,要賢良淑德,要懂得伺候夫君,更要……安分守己。
“懷袖是世子,身份貴重,身邊自然不能只有你一人?!?/p>
秦氏抿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過些日子,我會選幾個出身清白、性子柔順的丫頭放在他房里,也好替你分擔分擔。你是主母,要有容人之量。”
明月昭心中冷笑,面上卻低眉順眼:“母親教誨的是,兒媳謹記?!?/p>
前世,正是這些“性子柔順”的丫頭,成了他的妾室、老夫人的幫兇柳如綿的爪牙,一步步將她逼入絕境。
哼,這一世還想來這一出,做夢!
從正院出來,明月昭并未直接回自己院子。
她對趙嬤嬤道:“方才聽母親提起西苑似乎有幾處院落空置?我既是主母,總要各處都熟悉熟悉,免得日后管事時出了紕漏。嬤嬤,帶我去西苑轉(zhuǎn)轉(zhuǎn)吧?!?/p>
趙嬤嬤心中一百個不愿意,西苑荒涼偏僻,有什么好看的?
但明月昭搬出了“主母”的名頭,她無法反駁,只得硬著頭皮應下。
越往西苑走,景致越是荒涼。
亭臺樓閣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屋舍和叢生的雜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落葉腐爛的氣息。偶爾有面黃肌瘦、衣著破舊的仆婦匆匆走過,見到明月昭一行,都慌忙避讓行禮,眼神驚惶。
聽雨軒位于西苑最深處。那是一座小小的、破敗的獨立院落,院墻斑駁,瓦楞上長著枯草。
院門緊閉,一把生銹的大銅鎖掛在上面。院外無人看守,顯得異常冷清。
明月昭站在院門外,目光沉靜。
趙嬤嬤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忙道:“少夫人,這里頭……住著個犯了錯的婢子,性子瘋癲,怕沖撞了您。咱們還是去別處看看吧?”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伴隨著幾聲沉悶的擊打聲,從院內(nèi)隱隱約約傳了出來!
“唔……唔唔……”像是被堵住嘴的哀鳴。
“啪!啪!”像是藤條抽打在皮肉上的悶響。
“賤骨頭!讓你哭!讓你寫這些晦氣東西!”一個粗嘎兇狠的女聲低低地咒罵著。
明月昭的眼神瞬間冷如寒冰!
她猛地看向趙嬤嬤:“犯了錯的婢子?需要動私刑?侯府的家規(guī),何時允許下人濫用私刑了?”
趙嬤嬤被她看得心頭一顫,冷汗瞬間下來了:“少、少夫人息怒!這…這定是那看管的婆子不懂事,下手沒個輕重…老奴這就去教訓她!”
她說著就要上前拍門。
“慢著?!泵髟抡牙渎暤馈?/p>
她側耳細聽,那嗚咽聲極其微弱,與昨夜書房那清麗婉約的詩詞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她心中已基本確定,里面關著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位被剽竊了才情、如今又淪為柳氏俎上魚肉的才女江妃白!
“把門打開。”
明月昭命令道,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
趙嬤嬤臉色煞白,手抖得厲害:“少夫人,鑰匙……鑰匙在管事那里,老奴……老奴這就去??!”
她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不必了?!泵髟抡训馈?/p>
她走到院門前,目光掃過那把銹跡斑斑的銅鎖。
這種鎖,結構簡單。
她伸手,從發(fā)間拔下那根普通的玉簪,手腕微動,玉簪尖端極其靈巧地探入鎖孔。
趙嬤嬤和兩個小丫鬟目瞪口呆地看著。
只聽“咔噠”一聲輕響,那把銅鎖竟應聲而開!
明月昭推開沉重的、吱呀作響的院門。
院內(nèi)景象映入眼簾。
荒草叢生,青石板縫隙里滿是污泥。
唯一一間正房的窗戶紙破了大洞,寒風呼呼地往里灌。
廊下,一個身材粗壯、滿臉橫肉的婆子,正一手揪著一個蜷縮在地上的女子的頭發(fā),另一只手高高揚起一根藤條,作勢欲打。
那女子身形單薄,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裙,頭發(fā)散亂,臉上帶著新鮮的巴掌印和淚痕,嘴里似乎被塞了破布,只能發(fā)出痛苦的嗚咽。她瘦弱的手緊緊抓著地面,指甲縫里全是泥。
地上,散落著幾張寫滿字的紙,墨跡被踩踏得模糊不堪,隱約可見娟秀的字跡。
那婆子見院門突然被打開,闖進來的還是衣著華貴、氣勢迫人的陌生主子,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揚起的藤條僵在半空。
明月昭的目光,越過那兇惡的婆子,直直落在蜷縮在地、瑟瑟發(fā)抖的女子身上。
女子抬起滿是淚痕和驚恐的臉,那是一張蒼白清秀、卻寫滿了恐懼與懦弱的臉龐,依稀可見幾分書卷氣。
她的眼神空洞絕望,如同驚弓之鳥,在看到明月昭時,只有更深的恐懼。
她的身體縮得更緊了。
她是誰?
世子的這些女人,知道她的存在后,個個恨她入骨。
尤其是她失掉世子歡心后,那些對世子心懷怨懟的女人,無人不來折辱她!
以各種理由。
——眼前的這個又是誰?
明月昭呆呆的望著她,瞬間心神失守!
是她!
明月昭幾乎立刻可以肯定!
那張臉,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
——仿佛她們已經(jīng)認識了很多年一樣。
無數(shù)次在案前枕邊、在馬上帳中讀過的詞句……對月吟過,風前吟過,是毒藥也是蜜糖,心心念念,百轉(zhuǎn)千回,都是她的字句,她怎能不熟悉她的氣息?!
而此時那張臉上,那份刻骨的懦弱與才情被踐踏的絕望,與那本《漱玉集》字里行間的清高孤寂,形成了最殘忍的對比!
那個打動她的人是她!
不是陸懷袖!
明月昭心中的某塊地方崩塌了。
“少……少夫人饒命!奴婢……奴婢只是奉命管教這個不聽話的守規(guī)矩……”那婆子噗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
“奉命?”明月昭的聲音冷得像冰渣,“奉誰的命?在侯府濫用私刑?侯府的規(guī)矩,就是你這樣的??”
她緩步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趙嬤嬤和那婆子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