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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天監(jiān)的奏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這個沉悶的初春。
“天象示警，熒惑守心，妖氛彌散于宮闕之上，恐有傾覆之禍！唯古讖應(yīng)驗，‘鳳棲梧桐’，引真凰入主中宮，或可引動山河龍氣，滌蕩邪祟，鎮(zhèn)守國祚！”
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砸在金鑾殿冰冷的金磚上，發(fā)出無聲的回響。朝臣們垂首肅立，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空氣凝滯得如同凍住的油脂。龍椅上的人影隱在冕旒垂落的十二道玉藻之后，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只搭在蟠龍扶手上的手，骨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良久，一道沙啞、仿佛被砂紙磨過的聲音才從那玉藻之后緩緩擠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與威壓：“……準奏。著禮部，即刻……備皇后冊封大典。人選……”聲音頓了頓，似乎在艱難地吞咽著什么，“……沈氏棲梧?！?/p>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毒蟲，瞬間飛遍了帝都每一個角落。沈氏棲梧？那個早已在世家門閥的視野里沉寂下去的名字？那個守著城外一片荒蕪玄門廢墟、幾乎被人遺忘的孤女？
塵埃在破敗的窗欞間漂浮，被幾縷斜照進來的慘淡天光映照得纖毫畢現(xiàn)。這間屋子是玄門舊址僅存的、勉強算得上完整的居所，空曠而寒冷。一張舊木桌上，香爐里三柱細香正無聲地燃燒著，青煙筆直地升起，在屋頂?shù)年幱疤幉徘娜簧㈤_。
沈棲梧跪坐在香爐前的蒲團上，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素色衣裙，幾乎與這灰敗的環(huán)境融為一體。她閉著眼，眉宇間一片沉靜，仿佛外界掀起的滔天巨浪與她毫不相干。唯有那雙放在膝上的手，手指修長卻帶著薄繭，指尖無意識地微微蜷縮了一下，泄露出一絲并非全然無動于衷的漣漪。
窗外，天色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不安的渾濁。白日里，本該明亮的日光被一層厚厚的、灰黃色的濁氣所籠罩，光線黯淡昏沉，如同垂暮。而到了夜晚，那濁氣非但不散，反而更顯濃重，沉甸甸地壓在皇城上空，將星月光輝盡數(shù)吞噬，只留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偶爾，在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深處，會掠過幾道極其詭譎的幽光，扭曲閃爍，如同巨大怪物的冰冷眼瞳在云層后窺視人間。更深的夜里，風中會隱隱傳來一些無法分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嘯，仿佛來自地底深淵。
這便是欽天監(jiān)口中的“妖氛彌散”，整個帝都都籠罩在一種無形的、令人心頭發(fā)毛的恐懼之中。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玄門廢墟的死寂，踏碎了荒草叢生的庭院小徑。幾名身著暗紅內(nèi)侍服飾的宦官，簇擁著一個面白無須、眼神卻銳利如鷹的老太監(jiān)，徑直闖到了沈棲梧這間破屋前。老太監(jiān)手中托著一卷明黃色的圣旨，那刺目的顏色，在這片灰敗中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沉重。
“沈棲梧接旨！”尖利的聲音劃破寂靜，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沈棲梧緩緩睜開眼，眼底一片澄澈平靜，仿佛古井無波。她站起身，理了理素白的衣襟，走到屋外，在那些宦官隱含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目光中，平靜地跪下。
老太監(jiān)展開圣旨，用他那特有的、拉長調(diào)子的嗓音宣讀起來。無非是天降大任，鳳命歸位，為社稷蒼生計，冊封為后，擇日入宮云云。每一個字都像是冰冷的石頭，砸在地上。
“……欽此！”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老太監(jiān)合攏圣旨，居高臨下地看著仍跪在地上的沈棲梧，語氣緩和了些，卻帶著不容商榷的催促：“沈姑娘，哦不，皇后娘娘，天大的恩典，您可莫要辜負了。宮里，還等著您這尊真凰去棲梧桐枝頭，鎮(zhèn)邪守國呢。收拾收拾，這就隨老奴進宮吧。”
沈棲梧抬起頭，目光越過老太監(jiān)，投向遠處皇城方向那片被渾濁氣息籠罩的天空。她沒說什么，只是極輕地點了點頭。起身時，她的目光掠過庭院角落一株枯死的梧桐樹樁，那焦黑的斷口如同一個沉默的傷疤。她走過去，俯身，在樹樁根部厚厚的枯葉和塵埃里，摸索了片刻，指尖觸到一個冰冷堅硬的物件。她不動聲色地將它攏入寬大的袖中，再起身時，手中已空無一物。
“走吧。”她的聲音清凌凌的，聽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