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催完菜，正好趕上后廚有剛出爐的桂花糕，于是就點(diǎn)了一盤親自端著上了二樓。
“阿娩，你看我買到了什么？”李蓮花愉悅地拉開房門，看到喬婉娩正安靜地趴在桌邊，遂放輕了動作，寵溺道：“累壞了吧？我知道你是故意在我面前逞強(qiáng)。所以我下樓時發(fā)現(xiàn)有剛出爐的桂花糕，就給你點(diǎn)了一份！”
喬婉娩的臉埋在臂彎中“睡”得很沉，對于李蓮花的聲音絲毫沒有反應(yīng)。
“阿娩，醒一醒，起來吃桂花糕了?！崩钌徎ò压鸹ǜ夥诺阶郎?，然后就往喬婉娩身邊走了幾步想把她推醒，卻看見了地上的杯盤碎片。
“阿娩？”李蓮花驚懼地喚了一聲，顫著手拍了拍喬婉娩的肩膀，又心疼地喚道：“阿娩，醒一醒，告訴我你哪里不舒服？”
深陷幻境的喬婉娩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緩緩抬起頭坐直身體，滿心期待地左右張望，看到李蓮花時，小心地呢喃道：“你是……相夷？”
李蓮花身體一僵，看著喬婉娩殷切又膽怯地眼神，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但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喬婉娩的異樣，于是伸手探她的脈門。
喬婉娩回過神，輕輕拂開李蓮花的手，不自在道：“對不起，我……我……”心事不愿向他啟齒，遂改口道：“我……只是喘癥犯了，回去吃點(diǎn)藥就沒事了，你不必?fù)?dān)心?！?/p>
李蓮花觀察到喬婉娩面無血色呼吸細(xì)弱，似乎剛遭受過極大的恐懼和傷悲，當(dāng)即想到了琴魔的絕技“魔音摧心術(shù)”，不由得心疼道：“阿娩，讓我為你診一下脈好嗎？你的癥狀不像喘癥?！?/p>
喬婉娩暗暗攥緊桌角，故作輕松道：“老毛病而已，不必為我擔(dān)心。對了，你剛才怎么去了那么久？”
李蓮花不回答，只是深深注視著喬婉娩，目光堅(jiān)定又隱忍，但喬婉娩鐵了心不想讓他診脈。
僵持了好一會兒，李蓮花只好妥協(xié)，微笑著解釋道：“我在樓下看到新出爐的桂花糕，就點(diǎn)了一盤，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p>
喬婉娩的目光轉(zhuǎn)向桌上的桂花糕，憔悴的臉上露出一個欣然的笑容，真誠道：“謝謝?！比缓舐斐鍪帜砥鹨粔K桂花糕吃了一小口。
“嗯，很好吃，謝謝你還記得我的喜好。”喬婉娩的目光有些飄忽，不敢直視李蓮花。
李蓮花沉默不答，只緊緊凝視著喬婉娩，良久才嘆著氣溫和道：“可我一回來就見你趴在桌子上，還有地上的碎片……阿娩，你就讓我診一下脈好嗎？”
喬婉娩一時編不出搪塞的理由，慌亂間失手捏碎了桂花糕，頓時懊悔不已，望著李蓮花囁嚅道：“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李蓮花藏起深情，輕松淡然道：“一塊糕點(diǎn)而已，我還可以再給你買，你不要想太多了。”他頓了頓，又抱歉道：“是我不該勉強(qiáng)你，我們繼續(xù)吃飯吧?！闭f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了。
喬婉娩只吃了幾口白米飯就放下了筷子，剛剛“摧心術(shù)”發(fā)作令她心脈滯澀，連食欲都弱了。
李蓮花的心都在喬婉娩身上，見她放下筷子也跟著放下了筷子，小心地征詢道：“要不……我送你回縣衙吧？”
喬婉娩暗自深呼吸，強(qiáng)提精神道：“我沒事，應(yīng)該是我送你回云隱山。如果你也不想吃了，那就結(jié)賬吧?！?/p>
李蓮花心想：如此也好，可以找個借口留下阿娩，讓師娘為她看看，她抗拒我的觸碰，總不至于連師娘也抗拒。
云隱山很高，云居閣藏在山的深處，外人根本找不到進(jìn)山的路。李蓮花領(lǐng)著喬婉娩走的是捷徑，兩刻鐘后就到了云居閣。
喬婉娩止步在云居閣門外，正色道：“你進(jìn)去吧，我該回去了?！?/p>
李蓮花商量道：“上一次就想請你進(jìn)屋坐坐喝杯茶，這次就不要拒絕了好嗎？”
喬婉娩猶豫道：“可我還要回去復(fù)命，再說天色也不早了，我怕趕夜路……”她扯了個慌。
李蓮花微笑道：“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我只是想請你品嘗云隱山的茶葉。給個面子唄？”他笑得溫柔又真摯，令喬婉娩不忍拒絕。
“好吧，我只小坐一會兒?！眴掏衩浯饝?yīng)的勉強(qiáng)，心底卻涌上一絲莫名的期待。
說話間，芩婆從屋里走出來，見二人站在門外，于是笑著招呼道：“相夷，怎么不把喬姑娘請進(jìn)來？”
李蓮花答道：“師娘，我正在請呢?！比缓髮掏衩渥隽藗€請的動作，道：“進(jìn)屋吧?！?/p>
喬婉娩走到芩婆跟前揖禮道：“前輩好?！?/p>
芩婆握住喬婉娩的手，和藹道：“好。難得你來家一趟，跟我進(jìn)屋坐著說話?！庇洲D(zhuǎn)頭道：“相夷，去沏點(diǎn)茶水，再洗幾個水果，我要和喬姑娘好好說說話。”
李蓮花順從道：“好的，師娘?！闭f完對喬婉娩微微一笑，才去準(zhǔn)備果茶。
喬婉娩被芩婆拉著手進(jìn)了屋，才剛坐下，就聽芩婆問道：“喬姑娘，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傷？”
喬婉娩驚訝道：“您為何這么問？”
芩婆并不避諱道：“我剛才拉你手時，順便探了你的脈門，你的脈象紊亂而細(xì)弱，而你的氣色也很差，若身體無傷，則是傷在情志了?！?/p>
喬婉娩不由得敬佩道：“前輩，您真厲害。不過……”她略微遲疑，央道：“求您別告訴李，李蓮花，晚輩感激不盡。”
芩婆糾正道：“在外他是李蓮花，在家里他就是李相夷，老婆子可記不住他那些化名。再說李相夷這個名字是他爹娘給起的，豈容他說不要就不要了？還反了他了！”
喬婉娩不禁莞爾，遂改口道：“前輩，那請您幫我瞞過李相夷，好不好？
芩婆故作嚴(yán)肅道：“那你總要讓我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若是好治，就趕緊治，可別學(xué)那臭小子，白白蹉跎了十年，唉！”
喬婉娩連忙寬慰道：“前輩，您別怪他，他是有苦衷的。當(dāng)時那種情況，莫說他了，換作任何人都未必能坦然面對?！庇|及回憶，她瞬間就紅了眼眶，垂下頭愧疚道：“我也對不起他?！?/p>
芩婆心中疑惑，柔和了語氣問道：“當(dāng)年你和相夷發(fā)生了什么？我只記得你們感情很好。若不是他消失十年，你們定會成親?！?/p>
喬婉娩搖了搖頭，苦笑道：“是我先傷了他的心，他才會心灰意冷。都是我不好，他忙于江湖大事本就是對的。我不該給他寫信提分手，害他在受傷中毒被所有人質(zhì)疑的時候，還要面對與我的矛盾，他太累了，他那時候得多難過？我不該那樣對他的，是我傷透了他。”
芩婆很吃驚，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念道：“喬姑娘，我雖然不了解你們之間的具體矛盾，但我很了解相夷，若是相夷真的對你無心，就會盡量避免與你相見，而今他很愿意和你在一起，這說明他心里并沒有放下你。”
喬婉娩不由得怔住，隨后否定道：“前輩，我和他之間并不是您想的這么簡單，我們之間橫了太多事，早已沒可能了?！?/p>
芩婆見喬婉娩態(tài)度堅(jiān)決，不由得為自家小徒弟惋惜，卻也不好多說什么，于是道：“先不說你們的事。那你總要告訴我你的身體怎么了？”
喬婉娩輕松一笑，道：“我只是在抓野鷹的時候不慎中了他的魔音摧心術(shù)，所幸他功夫尚未大成，我中招不深，養(yǎng)幾日就沒事了?！?/p>
芩婆道：“魔音摧心術(shù)我知道，一旦中招就會被吞噬神志。你的氣色和脈象都說明你已承受過一次摧心術(shù)發(fā)作的痛苦，你現(xiàn)在必須盡快接受治療，拖延久了會有性命之憂?！?/p>
喬婉娩卻淡然道：“前輩不必緊張，我的身體我有數(shù)，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她看了看門口，猶豫著道：“相夷怎么還沒過來？”
芩婆瞥了一眼門口，解釋道：“沏茶要現(xiàn)燒熱水，所以得等一會兒?！彼龥]說的是，李蓮花就是故意躲開的，剛才在門口時，她們娘倆一對上目光就心領(lǐng)神會了。
喬婉娩心中沒有彎彎繞繞，自然信以為真。
又過了一會兒，李蓮花提著一壺?zé)岵?，托著一盤山中野果走了進(jìn)來。芩婆編了一個借口回自己房間了，只留李蓮花陪喬婉娩閑聊。
夕陽快落山時，喬婉娩才告辭。
李蓮花來到芩婆房間，急切問道：“師娘，阿娩的身體怎么樣？有沒有大礙？”
芩婆讓李蓮花先坐下，然后凝重道：“她中了野鷹的魔音摧心術(shù)，幸好對方功力尚未大成不能直接取對手性命，而喬姑娘受傷雖不重，可若不及時醫(yī)治，還是有性命之憂?！?/p>
李蓮花的心瞬間懸起，臉色也變得煞白。
芩婆冷靜提示道：“別慌，你的揚(yáng)州慢最擅長療傷解毒。這段時間，你一直不肯好好用功，這回為了喬姑娘也要用心把內(nèi)力練回來?！?/p>
李蓮花沉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心中十二分堅(jiān)定。他早已不在乎絕世武功，但若擁有絕世武功可以救阿娩，他愿意刻苦練功恢復(fù)內(nèi)力。
芩婆略為沉吟，沉聲問道：“相夷，我剛剛聽喬姑娘說，她曾給你寫信提分手，而你借著假死的誤會不了了之。你們當(dāng)年究竟怎么了？”
李蓮花低著頭，赧然道：“我和阿娩之間的確存在一些誤會，她的心意我很了解，我不會再放棄她了，給我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讓她重新認(rèn)識我、了解我。”
芩婆白了他一眼，語重心長道：“喬姑娘是個忠厚之人，她雖沒有你聰明，但秉性純良，將來必是賢妻良母。你若真不想錯過人家，就要注意別讓她在你面前有壓力?！?/p>
“我明白的，師娘。”李蓮花微笑道。
芩婆板著臉繼續(xù)道：“像婉娩這樣的姑娘不會傲視于人，懂得尊重別人放低自己，體諒別人多過為自己解釋。這本是不是缺點(diǎn)，可若是被逼的極了也會走極端?！?/p>
李蓮花收起笑意，認(rèn)真道：“師娘說的對，阿娩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但她也是個俗人，有七情六欲，應(yīng)該得到尊重理解。您放心，徒兒知道該怎么做，我不會再讓她傷心了。”
芩婆微微露出笑容，感慨道：“想當(dāng)年我和你師父就是互不相讓，誰也不肯體諒對方，我們吵鬧了一輩子。我其實(shí)很在乎他，卻與他嘔了一輩子氣，每每想起來心就難受……”她眼中蒙上了一層霧氣，很快又釋然了。
李蓮花想起師父，頓時傷心難忍。所有的人和事都能釋懷，唯有師父的死無法釋懷。
芩婆平靜看著李蓮花，慈愛道：“相夷，你是個頂好的孩子。有些事是師娘和你師父沒給你做出好榜樣。你遭遇這么多挫折，和我們教導(dǎo)無方有直接關(guān)系，是我們做的不好?！?/p>
“師娘，您別這么說。您和師父收養(yǎng)我，教我讀書識字，還把你們畢生的武學(xué)也傳給了我，這份恩情徒兒早都報(bào)答不完了?！闭f話間，李蓮花起身在芩婆身邊跪下，哽咽道：“師娘，這些年徒兒未曾在您身邊，已是不孝，您若再自責(zé)，徒兒心里會更不好受的?！?/p>
芩婆趕忙扶起李蓮花，開解道：“好孩子別難過，師娘再不說了。你快起來，坐著說話?！?/p>
李蓮花卻不愿起身，眼淚不受控制的一顆一顆往下掉，索性趴在芩婆的腿上哭出了聲。
芩婆也落下了淚，輕撫著李蓮花的腦袋，嘆氣道：“好孩子，這些年你受了太多委屈，都哭出來吧。很多事雖然與你息息相關(guān)，但卻不都是你的錯，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就像你不計(jì)較我和你師父的缺點(diǎn)，我們又怎會怪你？”
李蓮花劇烈地抽噎著，淚水洇濕了芩婆的衣裳，他也顧不上禮貌了，只想哭個夠。
“師娘，十年了……徒兒每天在自責(zé)，罵李相夷是個混蛋，覺得他該死，可他就是我?。∷撍谰褪俏以撍?！我怕您罵我，可又希望您能罵我一頓，我對不起師父……”
“傻孩子，師娘怎么舍得讓你死？只要能讓你活著，就是要師娘這條命都行??！再說了，你師父也不見得都是對的。人各有命，你不能把你師父的命運(yùn)全怪罪到自己頭上。你師父若是活著也一定不想看到你為他自責(zé)?！?/p>
“徒兒知道，您說的道理我都懂?？晌疫€是難受，我想我?guī)煾浮?/p>
“好孩子，你聽師娘跟你說，死別從來最讓人絕望，因?yàn)樗劳鼍痛硪磺卸疾辉儆腥魏瓮旎赜嗟?。這么多年，師娘也想你師父，我們最后一次見面還是不歡而散，怎么不遺憾呢？
可是我了解你師父，他不會怨恨我，他心里其實(shí)很在乎我！所以，相夷啊，兩個人之間有沒有愛，不能只看表象，要去了解雙方的心。
你師父已經(jīng)不在了，我們就把他留在心里懷念著，往后的日子還要好好活下去。這才是你師父最想看到的結(jié)果。”
李蓮花仍趴在芩婆的腿上，乖乖地任由芩婆撫摸他的腦袋，拍著他的后背，芩婆說話他就安靜地聽著，不知不覺就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