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絢爛睡到半夜，就聽見一陣一陣的抽泣聲，她以為是自己夢魘，翻了幾個身，聽見抽泣聲越來越清晰，陳絢爛睜開眼睛就看見歐莉莉坐在破舊的沙發(fā)上哭泣。
“半夜不睡覺，干嘛？”陳絢爛的語氣很不耐煩。
“我夢見你爸了，夢見他死了。”歐莉莉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的哭泣而變得紅腫，淚水不斷地從她的眼中涌出，仿佛永遠不會干涸。她的頭發(fā)并不長也不短，隨意地披散在兩肩上，顯得有些凌亂。
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身影顯得格外憔悴，仿佛一個孤魂野鬼，但卻不會讓人心生憐憫，卻是煩躁。
“他死了不更好?！币皇强此亲约耗赣H的份上，她真的想破口大罵，這么蠢的女人，居然是自己的媽，她常?；孟胱约菏歉缓肋z失在外的千金。
“你怎么說話的，他再怎么也是你爸，你就這么希望他去死?！?/p>
“他對我們也不好，現(xiàn)在也不會回來發(fā)酒瘋打人，這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p>
“可是這樣你就沒爸了，往后的日子的日子可怎么過，我一個婦道人家，一個人在村里怎么辦？”
“能怎么辦，重操舊業(yè)啊，反正按摩椅還在，繼續(xù)給人洗腳按摩，你要不愿意，就待在家里過清閑日子，我打工給你錢，每個月給你2000，總行了吧？”陳絢爛此刻已經(jīng)把主意打到了費麟赫的身上。
“我哪能要你給我錢，我自己掙。”歐莉莉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做兼職，一個月才1500，怎么給我2000.”
陳絢爛賭氣的說：“我多打幾份工，把自己累死，也要養(yǎng)你，行了吧?！?/p>
“我能養(yǎng)活自己?！?/p>
“那不就得了，早點睡覺吧?！?/p>
“陳絢爛，你怎么這么沒良心，你爸不見了，你一點都不著急。”
“又在重復(fù)這個話題，到底要說幾遍，誰知道他又去哪里鬼混了，本來就是一個吃喝嫖賭的人，你別糾結(jié)了。”
“那上次你爸托人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你覺得怎么樣？”
“你不會也要像爸那樣，把我嫁在本地，把我拴在你身邊一輩子吧？”
“我又沒有兒子，以后孤家寡人一個人怎么辦？”
“你放心，我會把你帶在身邊的，你別胡思亂想了。”
歐莉莉跟著陳德明漂泊打工了半輩子，沒車沒房，在村里租了一個小門面，兩人靠按摩洗腳掙點錢，村里的房租便宜，一年才6000。
門面就是一個小通間，外面放了兩張按摩椅，里面隔了一塊放床的，平時睡覺就用門簾隔起來，陳絢爛從小跟著他們一起生活，完全沒有隱私可言，三個人同吃同住，每天晚上都要聽著父母的鼾聲睡覺，她早就受不了了。
陳絢爛再躺在床上，已經(jīng)睡不著了，她實在是想不通，一個被家暴的人，思想居然還能和施暴者同步，人消失了，不應(yīng)該皆大歡喜，喜極而泣，果然，跪久了，都不知道要如何站起來。
……
舒俊趁著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的溜走了，等到大家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見了。
“這舒俊還奇怪耶，招呼都不打一聲都走了?！?/p>
“都不等他老漢醒了，打個招呼再走?！笔嬲龔姾攘艘豢诓杷?。
舒正財打了一個哈欠：“陳香蘭不待見他，這娃兒臉皮薄，也拉不下來臉?！?/p>
“陳香蘭腦殼轉(zhuǎn)不過來彎，人犟得很?！?/p>
“舒光銀又是個老實巴交的人?！?/p>
“我看舒允宴這性格隨他爸，以后也不見得有出息?！?/p>
“像她媽就慘了?！?/p>
“舒允宴這輩分的，都不親熱，都是耍手機，哪像我們以前喲?！?/p>
“一晃眼早上6點半了，要吃早飯了?！?/p>
“不打了，眼睛都打痛了，我上樓瞇一哈。”
內(nèi)屋里還在聊天，聊自己的兒子聊自己的女兒，一點都不見打瞌睡，仿佛是有好幾個世紀沒見過面了。
到了中午，客廳里坐滿了人，都是來送禮吃席的，客廳外面擺了十幾桌。
村里的消息很靈通，中午來吃飯，就問舒光銀：“聽說昨天晚上舒俊回來啦？”
“嗯，沒見到面，就走了?！?/p>
“留錢沒有??？”
“沒有，送了兩箱煙花。”
“錯過啰，可惜啊，好不容易才回來一次?！?/p>
“沒辦法，我也勸不回來，走一步看一步，不要想太多?！?/p>
“是啰，這生活就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p>
很多年以后，舒允宴才會深刻地理解到，正是這種生活方式，導(dǎo)致了窮人的苦難不斷地在一代又一代人之間循環(huán)往復(fù)。
這種看似平常的生活習慣和思維模式，實際上是一種無形的枷鎖，它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無數(shù)像舒光銀一樣的人困在其中，難以自拔。
就這樣忙了三天。
到了凌晨4點，就請人抬棺材，舒允宴舉著花圈走在后面，道士先生特別強調(diào)了，不能回頭，至于這里面是有啥學問，舒允宴也不知道，只能朝前走，道士先生一路敲鑼打鼓，四周一片漆黑，連個路燈都沒有，風在空氣中肆虐，仿佛無數(shù)把鋒利的刀片，無情地切割著每一寸裸露的皮膚，舒允宴只想這場儀式快點結(jié)束。
隨著紙房子在河邊燃燒，這場累人的葬禮總算是結(jié)束了，大家刻不容緩的買了車票回城，這速度令舒允宴沒有想到，就連剛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歇口氣，舒光銀就對舒允宴說：“幫我在網(wǎng)上買回綿城的機票。”
舒允宴也沒問什么，就乖乖的照做買了票，直到三個小時后，陳香蘭氣勢洶洶的問她：“你給你爸買票了？”
“嗯?！?/p>
“你怎么不跟我說，不跟我商量啊。”
“我又不知道，他沒告訴你?！?/p>
“我還要讓他弄一下家里的管子，他就急到要走，真的是遇得到喲！”
舒光銀坐在凳子上，一臉無辜，什么話也不說。
“你啥子事情不跟我商量，急到買票干啥子，家里還有好多事情要你幫忙，你是死人啊，不會出個氣?！?/p>
“我要回去上班，我不去上班哪來的錢？”
“天老爺，急這么一兩天啊?！标愊闾m越說越氣，兩個手掌來回碰撞在一起，訴說著無奈，“家里啥子都是我一個女人，什么事情都靠不住，你就只曉得往外頭跑?！?/p>
“這家里有啥子事情嘛，家里還欠著債，你又掙不了錢?！?/p>
“你最好死在外頭?！?/p>
舒允宴心里明白為什么舒光銀急著走，一刻也不愿意多待，誰也受不了陳香蘭的脾氣，她也想找個借口走了，奈何還是要等到過完年才能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