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jù)確鑿。
玻璃瓶里的皮屑,經(jīng)過DNA檢測,與趙啟明的完全一致。
沈修被再次傳喚。
還是那個審訊室,還是那張鐵桌子。
這一次,沈修的表情,不再是那種事不關己的平靜。
當陳馳把那個玻璃瓶和那張紙條放在他面前時,他的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那個小瓶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最珍貴又最恐怖的東西。
他的防線,在那一刻,徹底崩潰了。
“她……都告訴你們了?”沈修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陳馳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我們只想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p>
沈修閉上眼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像是要把積壓了十五年的所有秘密,都呼出來一樣。
“你們找到的,不是證據(jù)?!彼犻_眼,看著我,眼神里有一種奇怪的悲哀,“那是她的勛章。”
“勛章?”陳馳皺眉。
“對,勛章?!鄙蛐拚f,“殺死魔鬼的勛章。念念說,這是她這輩子,得到過的,最珍貴的東西?!?/p>
他開始講述。
不是那種被審訊的、擠牙膏式的講述。而是一種……傾訴。
“當年,我咬死了趙啟明之后,我們就逃了出去。我們沒敢報警,也沒敢回家。我們怕,怕警察不相信我們,怕他們會把我當成殺人犯抓起來?!?/p>
“我們在外面流浪了幾天,最后被警察找到,送回了家?!?/p>
“我們對所有人都撒了謊,說我們是自己走失了。沒有人懷疑。所有人都覺得,我們只是兩個被嚇壞了的孩子?!?/p>
“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不是。我們是殺人犯,和他的同謀?!?/p>
“回家后的第二天,念念就發(fā)了高燒,燒得說胡話。病好之后,有一天晚上,她半夜把我叫醒,然后,把這個小瓶子,交給了我?!?/p>
“她告訴我,那天,在我咬死趙啟明之后,她趁著我昏過去的時候,用發(fā)卡,從趙啟明的手上,撬下了一小塊被我咬傷后翻起來的皮。她說,她要留下證據(jù)。萬一以后有人不相信我們,這就是證據(jù)?!?/p>
“當時我只有十歲,我不懂。我只覺得害怕。我覺得這個東西很臟,很惡心。我想把它扔掉?!?/p>
“但是念念不準。她把瓶子搶了回去,藏了起來。她說,哥,你別怕。這不是臟東西。這是我們的護身符。它會保護我們一輩子。”
沈修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從那以后,她就變了。變得……不像個孩子。她開始研究各種關于犯罪心理學的書,看各種恐怖電影。她對一切黑暗的、血腥的東西,都有一種近乎狂熱的迷戀?!?/p>
“她說,她要了解魔鬼,這樣,就再也不會有魔鬼能傷害我們了?!?/p>
“而我,成了她唯一的觀眾,和實驗品?!?/p>
我靜靜地聽著,感覺自己像在聽一個天方夜譚。
一個受害者,愛上了自己的傷疤。
她不是在舔舐傷口,而是在用傷口,給自己打造一副盔甲。一副堅硬、冰冷、帶刺的盔甲。
她把所有的恐懼,都轉(zhuǎn)化成了一種力量。一種……毀滅的力量。
“她為什么這么做?”我忍不住問,“她策劃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為了報復?”
“報復?”沈修搖了搖頭,“不,你還是不懂?!?/p>
“對她來說,這不是報復。這是……加冕?!?/p>
“她覺得,當年的事情,不該就這么被遺忘。我們經(jīng)歷的痛苦,我們手上的罪孽,應該被世人知道。她說,平庸地活著,是對我們那段經(jīng)歷的背叛?!?/p>
“她要用自己的死亡,辦一場盛大的展覽。把我們所有的秘密,都展出給世人看?!?/p>
“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和你們這些活在陽光下的人,是不一樣的。”
“她算好了一切。她知道警察會查到DNA,會查到趙啟明,會把十五年前的案子翻出來。她也知道,我會對你們說出那句‘銷魂’,會引導你們?nèi)グl(fā)現(xiàn)她的日記,去解開她留下的謎題。”
“她甚至算好了,你們最后,會找到這個‘勛章’。”
“這一切,都在她的劇本里?!?/p>
沈修說完,低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臉。
他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我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那種屬于正常人的,巨大的悲痛。
他不是在欣賞,也不是在贊美。
他是在……哀悼。
哀悼他的妹妹,那個用最極端的方式,給自己的人生畫上句號的女孩。
也哀悼他自己,那個被永遠留在這場盛大展覽里,再也無法退場的……唯一的展品。
“你……協(xié)助她了,對嗎?”陳馳的聲音很低。
沈修放下手,臉上已經(jīng)滿是淚水。
他看著我們,點了點頭。
“我沒能阻止她?;蛘哒f,我根本就不想阻止她?!?/p>
“因為我知道,從十五年前的那個地下室里走出來之后,她……其實就已經(jīng)死了?!?/p>
“她只是,在等一個最華麗的,謝幕的方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