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謝嵩白洗漱完畢,換上了舒適的睡衣。
他用眼角余光瞥著依舊坐在床邊、沉默不語的伊琉斯,心里盤算著去收拾好的客臥休息。
雖然他很想和老婆一起睡,但是……
結(jié)婚第一天,總歸還是規(guī)矩點好。
謝嵩白剛抬腳,就被一個極輕的聲音叫住。
“殿下……”
他回過頭。
伊琉斯坐在床沿,燈光在他銀發(fā)上投下清冷的光暈。
他抬眼看著謝嵩白,那雙翠色的眼眸深處,翻涌著沉甸甸的落寞。
謝嵩白瞬間讀懂了他的眼神。
他在無聲地詢問:您……不需要嗎?
雄蟲回過頭的瞬間,伊琉斯的心跳停了一瞬。
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呼吸也亂了節(jié)奏。
他不想做這種事。
至少……不是今天。
不是和雄蟲認識一天不到,摸不清對方究竟是什么性格的時候。
可是,他已被剝奪了一切。
財富、地位、軍權(quán)、尊嚴……
除了這具傷痕累累的軀殼,他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獻給這位給予了他“雌君”之名、打敗了他所有認知的雄蟲殿下。
履行“義務”,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證明自己存在價值的稻草。
看著伊琉斯眼中那片深沉的落寞,謝嵩白的心像是被浸了冰水的棉絮堵住,悶得發(fā)疼。
他沉默地走回床邊,握住了伊琉斯放在膝上的,冰涼的手。
“伊琉斯,”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我并非不想。”
他頓了頓,墨色的眼眸坦蕩地望進伊琉斯驚愕抬起的眼中,“但我更希望,是在你真正愿意的時候。而不是……把它當作償還或者義務。”
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床的另一側(cè)。
那里不知何時,被伊琉斯整齊地擺放了幾件物品。
泛著冷光的金屬長鞭,刃口異常鋒利的大號裁縫剪,纏繞著猙獰倒刺的短棍……
都是社會的認知中,雌蟲應當為雄主準備的“情趣工具”。
也是……施加痛苦的刑具。
謝嵩白的呼吸猛地一窒。
【這個世界是集體瘋了嗎?!誰要拿這種東西碰我老婆?!】
【我家里為什么會有這種玩意兒?!】
0517:【……】
有沒有可能,在別的蟲眼里,瘋的是宿主你老人家?
【每個雄蟲的家,都配備有一間懲戒室?!克馈?/p>
【用于給雄主儲存趁手的工具和關押惹他們不滿的雌蟲。】
謝嵩白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
這鬼地方。
明天就給它拆了。
他松開伊琉斯的手,走到床邊,俯身,動作利落地將那堆金屬物件一件件拿起,看也沒看,拉開旁邊裝飾柜的抽屜,一股腦兒全扔了進去,然后“咔噠”一聲上了鎖。
伊琉斯看著他的動作,身體瞬間再度僵硬,翠色的眼眸里的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強行壓抑的恐慌。
殿下,是嫌棄這些工具不夠好嗎?
做完這一切,謝嵩白重新走回伊琉斯身邊。
他沒有再提客臥的事,而是直接按住伊琉斯的肩膀,將他輕輕推倒在柔軟的大床上。
自己也隨即掀開被子,躺在了他身邊。
“今晚我睡這里。”
謝嵩白無奈地輕笑一聲,抬手去摁床頭燈的開關。
“怕你一個re……蟲,又胡思亂想?!?/p>
啪嗒。
燈被熄滅,黑暗瞬間籠罩。
黑暗中,視覺被剝奪,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
兩人面對面?zhèn)忍芍?,隔著很近的距離,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和呼吸。
過了許久,謝嵩白才輕聲開口。
“伊琉斯,那些東西,我永遠不可能把它們用在你身上。永遠?!?/p>
他指的是被鎖進抽屜的“工具”。
“我說過的話,句句屬實?!?/p>
“你不需要去雌管會。”
“不需要學那些勞什子玩意兒?!?/p>
“你是我的雌君。是我……沒問過你的意愿,就自作主張把你拐來的。”
他輕聲說著,視線在黑暗中會一寸寸描摹著對面蟲的輪廓。
最后一句話,輕得像嘆息。
“所以,也應該由我來……愛你。”
黑暗中,伊琉斯翠綠色的眼眸無聲地睜大了。
他能感覺到謝嵩白落在他臉上的視線,那份專注和認真,即使在黑暗中,也沉重得讓他心頭發(fā)顫。
為什么?
這三個字在他心底瘋狂盤旋。
為什么對他這么好?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
一個身負叛國罪名、一無所有、連身體都傷痕累累的廢雌……
他根本不配。
長久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只有彼此交錯的呼吸聲。
久到謝嵩白幾乎以為伊琉斯已經(jīng)睡著,或者根本不想回應時,一個極輕的聲音終于從黑暗中響起:
“殿下……為什么?”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為什么是……愛?
謝嵩白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氣。
“因為……我對你一見鐘情?!?/p>
他脫口而出,隨即覺得這個詞太過輕浮,不夠鄭重,立刻急切地補充解釋:“不是……不是那種膚淺的,是……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
他卡殼了一下,尋找著最恰當?shù)拿枋觥?/p>
“……覺得心疼。覺得……你……不該被那樣對待。想……把你從那片泥沼里拉出來,想……護著你。”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不確定的試探:
“這樣說……會不會顯得我很奇怪?”
謝嵩白的聲音在黑暗中戛然而止。
他屏住呼吸,等待著伊琉斯的回應。
黑暗像一層柔軟的幕布,隔絕了外界的窺探,也放大了彼此的氣息和心跳。
伊琉斯靜靜地聽著。
“一見鐘情”……“心疼”……“想護著你”……
奇怪?
確實。
這太奇怪了。
這打敗了他對雄蟲、對這個世界運行規(guī)則的所有認知。
一個身份尊貴的A級雄蟲,會對一個身陷泥沼、背負污名的軍雌……一見鐘情?
會心疼?會想要……護著?
荒謬。
可偏偏說出這話的蟲,是謝嵩白。
是那個用行動一次次打破他認知的雄蟲。
是那個撕碎通知書、鎖起刑具、說著“愛你”的雄蟲。
黑暗給了他一絲繼續(xù)追問的勇氣。
翠色的眼眸在夜色中無聲地睜著,望著謝嵩白模糊的輪廓。
許久,他才開了口,聲音因為情緒波動而帶上了聽得出的顫抖。
“殿下……不覺得虧嗎?”
他輕聲問。
“我……什么也給不了您?!?/p>
地位、財富、榮譽……甚至一個干凈的名聲,都沒有了。
唯一剩下的,這具身體,對方似乎也并不急切地想要索取。
謝嵩白在黑暗中吸了一口氣。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地在被子下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溫熱,摸索著觸碰到伊琉斯放在身側(cè)、依舊冰涼僵硬的手指。
伊琉斯的身體瞬間繃緊。
謝嵩白的手指伸入伊琉斯的指縫,再次與他十指相扣。
掌心相貼的溫暖,瞬間驅(qū)散了指尖的冰涼。
他收緊手指,將那微涼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溫熱的掌心里。
“虧?”謝嵩白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把你帶回來,是我做過最賺的決定?!?/p>
他頓了頓,聲音放得更柔:
“你在這里,在我身邊,呼吸著,睡著……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給’了。”
他握著伊琉斯的手,微微用力。
“伊琉斯,你不需要‘給’我任何東西。你只需要……允許我待在你身邊。允許我……愛你?!?/p>
伊琉斯的手指在謝嵩白的掌心蜷縮了一下。
沒有回應。
只有兩人交錯的、漸漸趨于平緩的呼吸聲。
謝嵩白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握著伊琉斯的手,感受著掌心下那微涼的指尖,在自己的體溫包裹下,極其緩慢地回暖。
緊繃的神經(jīng)一點點松懈。
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淹沒了伊琉斯強撐的意志。
連日來的惶恐、屈辱、絕望,以及今日這翻天覆地的沖擊,早已耗盡了他的心力。
困意悄然落下。
他的身體終于徹底放松了下來,沉入了睡眠。呼吸變得悠長而平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