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下,一滴眼淚滑落。
但在我內心深處呢?
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
這只是小小的勝利。
蘇映雪只是這棋盤上最美麗、最愚蠢的棋子。
她倒下后,真正的玩家終于要從幕后走到臺前了。
幕后主使仍然隱藏著,在他也……被鏟除之前,我不會罷手。
蘇映雪瘋了。
被禁足在攬月宮的第三十天,她開始日夜不分地唱歌。
起初只是低聲哼鳴,后來漸漸變成了尖利高亢的吟唱,像一把鈍刀,刮著宮墻上每一個人的耳膜。
宮人們都說,貴妃是思念陛下,思瘋了。
只有我知道……
他不知道,趙元衡手中那份漏洞百出的兵防圖,是我親手所繪。
他更不知道,鼓動趙元衡起事的謀士,是我的人。
趙元衡兵變那日,大雪封城,我坐在暖玉閣中,慢條斯理地溫著一壺清酒。
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卻不知從一開始,他就只是一枚棋子。
一枚用來將蕭景琰徹底拖入深淵的棋子。
消息很快傳來,趙元衡兵敗,被押入天牢。
一切都如我所料。
我派去的人回報,說趙元衡在臨刑前,指著監(jiān)斬的蕭景琰狂笑。
「蕭景琰,你別裝得那么清高!你以為你就是干凈的?」
「十六年前的侯府謀逆案,是誰向老皇帝進言,說為了江山社稷,當『寧錯殺一百,不放過一人』?」
「是你!是你這個偽君子!」
「你怕侯府的兵權,更怕他們拼死護著真正該即位的儲君,所以你借刀殺人!」
我的人說,蕭景琰聽完這番話,臉色煞白如紙,像是被天雷劈中了。
他踉蹌著,喃喃自語:「是我……原來是我……」
他終于想起來了。
想起了當年他為了在老皇帝面前表現(xiàn)自己的果決,為了鏟除異己,親手在構陷忠良的奏疏上,批下了準許。
那一道覆滅我永寧侯府滿門的圣旨,是他親自遞上去的。
而我,侯府長女柳永寧,在被賜死的前一刻,還天真地以為,我的心上人蕭景琰,會來救我。
可笑。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等他記起一切,等他被真相徹底擊潰。
我聽著門外由遠及近的瘋狂腳步聲,知道他來了。
我緩緩起身,脫下他最愛的那身金絲軟甲,換上了一襲素白的嫁衣。
那是我前世,他親手為我挑的嫁衣,卻也成了我赴死的囚服。
我點燃了燭火,將侯府與鄰國往來的真正密信、我與他未完成的婚書底稿,還有那個叫韓九的畫師為我畫的所有畫像,一件件投入火盆。
這些東西,是我重活一世,從各處小心翼翼搜羅回來的證據。
本想用它們在朝堂之上,給他致命一擊。
但現(xiàn)在,我有了更好的報復方式。
我要讓他親眼看著他所珍視的一切,都化為灰燼。
火苗「騰」地一下躥得老高。
站在我身側的孫承言,那個我從死人堆里救出來的,前世侯府的家臣,趁著火光搖曳,悄無聲息地將一包特制的藥粉灑入火中。
濃煙瞬間彌漫了整個暖玉閣。
我將早已備好的假死藥丸,和著最后一口清酒,咽了下去。
「砰!」
門被他一腳踹開。
蕭景琰雙目赤紅,像一頭困獸,嘶吼著朝我撲來:「柳嫣!不!你不能走!」
他叫的是柳嫣,那個他找來的,與我有七分相像的替身。
我緩緩回頭,迎著他絕望的目光,對他露出了十六年來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微笑。
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愛意,只有刺骨的冰冷。
「殿下,我早就告訴過你。」
「這一世,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p>
「我是來向你討債的,柳永寧?!?/p>
話音剛落,我聽到身后傳來梁柱斷裂的轟鳴。
孫承言的藥粉起了作用,火勢失控,烈焰像巨獸的舌頭,瞬間吞沒了我,也隔斷了他伸向我的手。
意識陷入黑暗前,我看到他在火墻的另一端,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我的名字。
是「永寧」,不是「柳嫣」。
真好聽。
可惜,太晚了。
三日后,宮人從暖玉閣的廢墟里,翻出了一只被燒得焦黑,卻還算完整的玉鐲。
鐲子內側,清晰地刻著四個字:柳氏長女,永寧。
他抱著那只鐲子和一壇分不清你我的骨灰,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他終于相信,他愛上的替身,就是他親手害死的白月光。
他翻遍了我所有的遺物,最后在我常用的字帖里,找到了我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
「愿來世,你不識我,我不見你?!?/p>
聽說,他看到那行字時,噴出了一口心頭血,徹底瘋魔了。
他開始頻繁地去冷宮,在蘇映雪那座荒涼的墳前,一坐就是一天。
每逢初七,我前世的忌日,他都會親手為那座孤墳,燒上一襲鮮紅的嫁衣。
他以為,我是在怨他另娶。
他不知道,我只是想讓他永遠活在悔恨與痛苦的囚籠里,日日夜夜,不得解脫。
城外的青山之巔,一座無名新墳悄然立起。
眼盲的畫師,韓九的后人,用手細細撫摸著冰冷的石碑,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小姐,您看?!?/p>
「他終于,為您哭了?!?/p>
石碑上沒有名字,只刻著一行小字:
「重生非為愛,只為人間有公道。」
火光是我過往的葬禮,而前路,是凜冽的寒風與刺骨的初雪。
宮墻的角巷那么黑,那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