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的交接期,像一場漫長而沉悶的緩刑。
王經(jīng)理果然沒給我好臉色看,各種繁瑣冗余的流程和檢查層出不窮,試圖用這種方式表達他的不滿,或者拖慢我的腳步。我照單全收,每天準時上班,高效地整理文件,編寫說明文檔,回答接替者——最終定的是小趙——無數(shù)個細碎的問題。
辦公室的氣氛微妙。同情、好奇、幸災(zāi)樂禍、事不關(guān)己,各種目光交織。關(guān)于我突然辭職的原因,流傳出好幾個版本,最主流的那個是我被競爭對手高薪挖角,無情無義。
我懶得解釋,只是埋頭做事。
小趙接過那個陶瓷小狗擺件,從垃圾桶里撿出來擦干凈,小心地放在自己桌上,看我的眼神欲言又止。
沈薇沒有再出現(xiàn)在公司樓下。那個本地陌生號碼又發(fā)過幾條短信,從憤怒的質(zhì)問到哀切的懇求,最后變成絕望的自言自語。
「你就這么恨我嗎?」 「周默,沒有你我真的不行……」 「我昨晚又夢到你了,醒來枕頭都是濕的?!?「林晟來找過我,我把他罵走了,我真的跟他沒關(guān)系了……」
我看過,然后刪除,拉黑這個新號碼。動作熟練得像在清理彈窗廣告。
心臟那塊地方,最初尖銳的刺痛已經(jīng)麻木,變成一種沉悶的、持續(xù)的鈍痛,像陰雨天發(fā)作的舊傷,習(xí)慣了也就感覺不到了。
偶爾走神,會想起那份海邊的招聘啟事,那片蔚藍的、看不到邊際的海。一種微弱的、幾乎被疲憊淹沒的期待,像風(fēng)中殘燭,偶爾閃爍一下。
這期間,大斌來過我租的筒子樓一次,拎了幾罐啤酒和一袋鹵味。他看著家徒四壁的房間,張了張嘴,最后什么也沒問,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走了好,這破地方?jīng)]什么可留戀的?!彼嗔丝谄【?,咂咂嘴,“就是便宜你小子了,要去海邊享受了,留我在這兒吸霧霾?!?/p>
我沒說話,跟他碰了碰罐子。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起一點短暫的刺激。
“那邊公司聯(lián)系我了,視頻面試,感覺還行?!蔽艺f。
“肯定行?。∥夷缟端?!”大斌嚷嚷著,又壓低聲音,“那……她,沒再找你麻煩吧?”
“沒有?!蔽覔u頭。隔絕得足夠徹底,麻煩就找不上門?;蛘哒f,是我終于學(xué)會了不去自找麻煩。
最后一天下班,我抱著一個裝雜物的紙箱走出公司大樓。夕陽把玻璃幕墻染成橙紅色,有些晃眼。
小趙送我到門口,表情有些復(fù)雜:“默哥,保重啊?!?/p>
“嗯,你也是。”我點點頭,“項目資料都在共享盤里,有問題……發(fā)郵件吧。”
“好?!彼q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默哥,你以后……還會回來嗎?”
我看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燈,搖了搖頭。
“不會了?!?/p>
轉(zhuǎn)身匯入下班的人流,背影很快被吞沒。
回到筒子樓,把紙箱扔在角落。里面的東西大多沒了用處,或許過幾天就該扔掉。
手機震動,是一個陌生的固定電話。我接起。
“請問是周默先生嗎?這里是半島酒店客房部,關(guān)于您遺落的那枚戒指,我們已經(jīng)妥善保管,請問您近期方便過來領(lǐng)取嗎?或者您提供地址,我們可以為您郵寄過去?!?/p>
酒店前臺小姐的聲音甜美而公式化。
那枚戒指。它到底還是沒能徹底消失。
我沉默了幾秒,開口:“麻煩你們處理掉吧?!?/p>
那邊似乎愣了一下:“呃,周先生,您的意思是……”
“我說,扔了,或者你們怎么處理都行?!蔽业穆曇羝届o無波,“我不要了。”
“……好的,周先生,打擾您了。”電話匆匆掛斷,帶著一絲錯愕。
我放下手機,走到窗邊。對面樓的燈光次第亮起,窗戶里上演著別家的悲歡離合。
那枚戒指,曾經(jīng)代表著我所能想象到的、關(guān)于未來最美好的全部期許?,F(xiàn)在,它和那段過去一樣,成了需要被處理掉的垃圾。
心口那片麻木的鈍痛,似乎又減輕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