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結(jié)成了實體,沉重而壓抑。沈徹的目光像兩道實質(zhì)性的探照燈,牢牢地釘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震驚、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他大概覺得,我的出現(xiàn),是對他掌控力的一種挑釁和背叛。
我卻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懶得給他。我挺直背脊,目光平靜地注視著主位上的評審委員會主席,仿佛對面那個讓我偽裝了三年的男人,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這種徹底的無視,遠比任何聲嘶力竭的控訴都更具殺傷力。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氣壓越來越低。
按照流程,盛源集團先進行陳述。
沈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tài),不愧是久經(jīng)商場的“華爾街之狼”。他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前,聲音沉穩(wěn)有力,充滿了自信。
“各位評委,我們盛源的方案,核心只有一個詞——‘極致’。我們將引入全球最頂尖的AI管理系統(tǒng),打造一個全自動、零排放的未來科技園區(qū)……”
他的陳述條理清晰,數(shù)據(jù)詳實,充滿了技術精英的傲慢和對未來的宏大構想。每一個字眼,都彰顯著盛源集團強大的技術實力和財力。在場的許多評委都露出了贊許的神色。
蘇晚晴坐在他身后,不時地遞上資料,配合默契。她看向沈徹的眼神里,充滿了仰慕和愛意,那是一種正牌女主人才有的姿態(tài)。
我安靜地聽著,指尖在筆記本電腦上輕輕敲擊,記錄著關鍵信息。我的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有點想笑。
沈徹,你還是老樣子,永遠那么自信,永遠那么……目中無人。
他花了半個小時,描繪了一個無比炫酷的科技烏托邦。陳述結(jié)束時,會議室里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他坐回座位,目光再次投向我,帶著一絲勝利者的姿態(tài),似乎在說:“看,這就是你我之間的差距?!?/p>
輪到我了。
我站起身,沒有急著走到臺前,而是先對著評委席深深鞠了一躬。
“各位評委,在開始我的陳述之前,我想先問大家一個問題?!蔽业穆曇羟辶炼岷?,與沈徹的強勢形成了鮮明對比,“我們建造這座科技園區(qū)的初衷,究竟是為了什么?”
這個問題讓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
我沒有等他們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是為了炫耀我們能掌握多頂尖的技術?還是為了打造一個可以登上國際雜志封面的地標建筑?”
我環(huán)視全場,目光最后落在了沈徹身上,微笑著說:“我認為,都不是。科技,歸根結(jié)底,是為人服務的。一個脫離了‘人’、脫離了這座城市溫度的園區(qū),無論技術多么先進,都只是一座冰冷的鋼鐵孤島?!?/p>
我的開場白,讓沈徹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接著,我走上臺,打開了我的PPT。
第一頁,不是酷炫的園區(qū)效果圖,而是一張福安巷里,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坐在門口納鞋底的照片。陽光灑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溫暖而安詳。
“這是云城,是我記憶里的家鄉(xiāng)。它不新,甚至有些破舊,但它有溫度,有煙火氣?!?/p>
我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里回響。我沒有像沈徹那樣,羅列一堆冰冷的數(shù)據(jù)和專業(yè)術語,而是從一個故事開始講起。我講云城的歷史,講老城區(qū)居民的生活,講那些即將失傳的傳統(tǒng)手藝。
然后,我才將話題引回我們的方案。
“所以,我們歸云的方案,核心也有一個詞——‘共生’?!?/p>
我詳細闡述了我們的方案如何將高科技產(chǎn)業(yè)與本地社區(qū)完美融合。我們計劃在園區(qū)內(nèi)設立一個“非遺工坊”,利用最新的直播和VR技術,幫助那些老手藝人把他們的產(chǎn)品賣向全世界;我們承諾,園區(qū)將優(yōu)先雇傭和培訓本地下崗職工,為他們提供數(shù)千個就業(yè)崗位;我們還規(guī)劃了一片開放式的生態(tài)公園,連接新園區(qū)與老城區(qū),讓科技與生活無縫對接……
我的陳述,沒有宏大的敘事,只有一個個具體而微的細節(jié)。每一個細節(jié),都充滿了人文關懷,都精準地切中了云城市政府最在意的民生問題。
我能看到,評委席上,那些原先對盛源方案點頭的評委,此刻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尤其是那位一直很嚴肅的市長,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明顯的贊賞。
當我陳述完畢,會議室里先是短暫的沉默,隨即爆發(fā)出比剛才更熱烈的掌聲。
我走下臺,與沈徹擦肩而過。
“玩弄人心,這就是你這三年學到的本事?”他壓低了聲音,語氣里帶著冰冷的嘲諷。
我停下腳步,側(cè)過頭看他,笑得云淡風輕:“多謝沈總夸獎。畢竟,這本事,還是從您身上學來的。比起那些冷冰冰的技術,人心,有時候確實更好用,不是嗎?”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預審會結(jié)束,結(jié)果并未當場公布。但在場的每個人心里都清楚,勝利的天平,已經(jīng)開始向歸云集團傾斜。
走出會議中心,陳力和團隊成員都一臉興奮。
“大小姐,您太厲害了!簡直是釜底抽薪!”
“是啊,沈徹的臉都綠了!”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現(xiàn)在高興還太早,沈徹不會這么輕易認輸?shù)摹!?/p>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我就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我接起電話,那頭傳來沈徹熟悉而又冰冷的聲音。
“出來見一面?!?/p>
不是商量,是命令。
“憑什么?”我反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沒想到我會是這個反應。
“林薇,別跟我?;印D愕降紫敫墒裁??回心轉(zhuǎn)意?還是想要錢?開個價吧?!彼恼Z氣里充滿了不耐煩和施舍的意味。
我氣笑了。在他眼里,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欲擒故縱的把戲,最終目的還是要回到他身邊,或者從他那里得到一筆補償。
“沈總,我想你搞錯了。”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第一,我現(xiàn)在是歸云集團的項目負責人,我們是競爭對手,沒什么好見的。第二,我對你這個人,以及你的錢,都沒有任何興趣。如果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那我就掛了?!?/p>
說完,不等他回應,我便干脆利落地切斷了通話。
把手機扔在沙發(fā)上,我端起一杯紅酒,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城市夜景。
心里,竟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這三年來,我對他言聽計從,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未有過半句忤逆。他大概早已習慣了我的順從,以為我永遠是那個可以被他隨意拿捏的林薇。
然而,他不知道,當一個女人收起了她的愛(哪怕是偽裝的),她就能變得比任何人都堅硬。
沒過多久,門鈴響了。
福伯去開了門,很快便進來通報:“大小姐,沈徹先生來了,說有要事找您。”
我挑了挑眉。還真是他的風格,電話里被拒,就直接找上門來。
“讓他進來?!?/p>
沈徹走進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氣。他換下了一身正裝,穿著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和休閑褲,少了幾分商場的凌厲,多了幾分居家的慵懶。這是我過去最熟悉的樣子。
他環(huán)顧了一下這間雅致的中式客廳,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復雜。
“你家?”他問,語氣里帶著探究。
“不然呢?沈總以為是哪里?”我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沒有請他坐下的意思。
他一步步向我走來,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他在我面前站定,比我高出一個頭的身高,讓他可以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林薇,別鬧了?!彼斐鍪?,似乎想碰我的臉,被我側(cè)身躲過。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色沉了下來。
“鬧?”我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沈總,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為我做這一切,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為了讓你回頭?”
我放下酒杯,直視著他的眼睛,那雙曾讓我沉溺、也讓我心寒的眼睛。
“我告訴你,沈徹。從我離開你別墅的那一刻起,你在我這里,就已經(jīng)翻篇了。我現(xiàn)在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我的事業(yè)。至于你,不過是我成功路上,一塊不大不小的絆腳石而已。”
“絆腳石?”他重復著這三個字,嘴角勾起一抹危險的弧度,“林薇,你是不是忘了,你的一切,都是誰給你的?你以為憑你,能跟我斗?”
“我的一切,是我自己掙來的。至于能不能跟你斗,”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他從未見過的鋒利和自信,“沈總,我們可以拭目以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