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泰晤士河畔,春日的清晨剛剛醒來。
陽光像奶油一樣被從云朵里輕輕擠了出來,灑在城市的磚紅色屋檐和錯落的街景上。鳥兒清脆鳴叫,窗臺的風鈴微微晃動,發(fā)出一串慵懶的聲音。
伯克利睜開眼,銀白色的發(fā)落在雪白的床單上,臉色仍是那種幾近病態(tài)的蒼白,仿佛剛剛經(jīng)歷一場長夢。
他沒有動,只是安靜地看著天花板,像是在確認自己仍然醒著。
……這是哪一年了?
他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被剝翼、流放人間的第幾個年頭。人類用“年”為單位書寫過往,但對伯克利來說,每一日都像是用鹽水封存的舊夢。沒有終點,也沒有起點。
佐拉爾不見了。
自從剝翼的那一日起,死亡與光被強行撕裂。
他一直在找他,從冰島的海岸線到東京的地下舞廳,從神話廢墟走進鎂光燈下的舞臺。但無論他在現(xiàn)實里演了多少角色、唱了多少情歌,那束光都再也沒有出現(xiàn)。
他所記得的,只剩一片空。
就像現(xiàn)在的房間一樣。
四周布置得奢華得體,黑白冷調(diào),克制且極具風格,窗簾半掀,露出城市輪廓。但——空蕩蕩的。
沒有聲音,沒有笑,也沒有那個會踩在他的石塌上跳來跳去、翻他詩集、喝他靈泉的混蛋。
伯克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翻身坐起,腳踩在羊毛地毯上,毫無表情地望向窗外的晨光。
他曾擁有世間一切:神明的權(quán)能,死亡的掌控權(quán)……現(xiàn)在,他是全球矚目的流量巨星。每天被無數(shù)人追捧、解讀、熱搜。
他還是他。
但他也是別人希望他是的那個“他”。
——優(yōu)雅冷感的性感男神。
——擁有“致命魅力”的舞臺野獸。
——脾氣古怪、鏡頭下完美無瑕的歌王。
鏡頭之外,他是謎。
鏡頭之中,他更是謎。
他打開旁邊的日程板,盯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安排,然后——
手機響了。
“你終于醒了?!”
電話那頭,菲奧娜的聲音高到近乎破音。
伯克利拿起手機,懶洋洋地貼到耳邊:“早安,菲奧娜。”語氣是標準的英倫紳士,帶著一點點打呵欠的味道。
“早你個頭!你今天早上七點半要出門去錄‘星光密談’!現(xiàn)在都八點了!我打了十八通電話你才接!”
“聽起來……你今天情緒不錯。”他一邊走向衣柜,隨手拿了件黑襯衫披上,絲毫沒有被罵醒的羞愧之意,反而像是調(diào)戲。
“你——!”電話那頭爆發(fā)出咬牙切齒的聲音,“我不管你是前世哪個吸血鬼轉(zhuǎn)世,你今天要是遲到一分鐘,我就把你那條限量皮褲剪成三段!”
伯克利輕笑出聲,帶著點危險又魅惑的味道,仿佛死神從地獄中起舞:“別鬧,菲奧娜。”
“你看我敢不敢動你。”她冷冷地回擊,然后哐地一聲掛斷電話。
伯克利拿著手機站了一會兒,然后抬頭看了看鏡中的自己。
金屬般的灰藍眼眸,利落而不羈的銀發(fā),眉眼線條冷峻如刀,輪廓深邃得像神話中雕刻出來的幽靈。
他望著自己。
鏡子里的人望著他。
他想起某人說:“你的眼睛,好漂亮啊?!?/p>
他突然覺得呼吸有些淺,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他咳了一下,仿佛要把什么壓回去。最后只是按下音響,選了一首爵士樂,把聲音調(diào)到最大。
優(yōu)雅旋律中,他開始洗臉、換衣、吃東西。他像一個精密儀器,早已習慣了這一切。
——一個完美的偶像,死亡在人間的化身。
但他心里知道,他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那束光,在某個清晨再次闖進來,打翻他的水杯,摸亂他的頭發(fā),然后笑著對他說:
“我回來了。”
——————
片場是倫敦最古老的那一座改建劇院,維多利亞時期的穹頂保留下來,每根雕花柱子都像是歷史的一部分。
舞美燈組閃得跟星辰起義似的,現(xiàn)場粉絲安安靜靜坐好,盡管有些已經(jīng)興奮得快要從高椅上跳下來了。
伯克利一進門,空氣就開始發(fā)緊——不,是控制住的那種尖叫與竊語交錯的氣流。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剪裁極致修身的深色西裝,領口半敞,銀白色的發(fā)散落在額頭,走進片場的那一刻,整個節(jié)目組都像被按了暫停鍵。
“啊……是、是他本尊……!”
“我的天,真人比照片還不像真人……”
“救命,這誰能相信他才出道兩年!”
伯克利只朝工作人員微微頷首,帶著點“你們打擾了我思考宇宙奧秘”的英倫高貴感,然后優(yōu)雅地走上舞臺中央。
《星光密談》是歐洲最火的音樂訪談節(jié)目之一,今天他們特設“傳奇歌手特別回顧”環(huán)節(jié),請來這位——
出道即巔峰、不塌房、長相不輸于任何時代、每年熱搜占比超越王室新聞的音樂神話:
——伯克利.坎恩特
主持人是BBC老戲骨出身,發(fā)型像蓬松的云朵,眼神卻極銳利,一開場就擺出準備好八卦架勢的表情:
“Berkley,我們重聽你當年的成名曲《Cyclic Light》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
伯克利輕笑:“噢,希望不是我當年穿的皮褲?!?/p>
現(xiàn)場哄笑一片。
這首歌是他出道時自己填的詞,由知名作曲家林恩譜曲,當年在發(fā)布當夜就橫掃了各大榜單,全球流媒體點擊量破億,評論區(qū)被“你在說我”“我哭死了”等現(xiàn)代語體攻陷。
他當時才剛出道。
歌紅,人更紅。
主持人接道:““你當時說,這首歌寫的是‘人與光的錯位’,如今聽來別有深意。你還記得歌詞的開頭嗎?”
伯克利看了看鏡頭,輕輕閉上眼。
然后緩緩念出那句歌詞,聲音如銀器敲擊水面:
——
“你路過我寂靜的長夜,像一束光擦過沉睡的碑
我本無聲,也無心,無需再對誰妥協(xié)
卻在你低頭那一刻,看見春草不懼霜雪”
——
現(xiàn)場忽然安靜了幾秒。
這首歌是他剛出道那年發(fā)行的,橫掃全球榜單,幾乎成為了那個年代的情歌模板。
他當然不會說——這首詞,是在千年前,他與時間違逆律,在生命之鏡將沉睡的黑夜打入死亡循環(huán)后,獨自一人坐在死亡之域的懸崖盡頭寫下的。
他當然不能這么講,于是他睜開眼,聳了聳肩,開了個很英倫的玩笑:
“靈感?你知道的,每個英國人都有一段在霧中對著不存在的戀人寫詩的時期?!?/p>
觀眾一片大笑。
主持人接著打趣道:“說到譜曲,大家都知道,林恩先生是個傳說級別的作曲家。你們的合作太讓人羨慕了……但他現(xiàn)在好像在教書?”
“對,在東方的演奏廳教學生折紙?!辈死S口胡說,語氣極其認真,配合他那張完全無法從臉色判斷情緒的臉,場面幾乎讓主持人一度懷疑這是真的。
“他好像從來不接受采訪,連我們BBC找他都被拒絕了無數(shù)次,但卻愿意為你寫曲子。甚至,有狗仔拍到你們一起在巴黎吃飯……這不免讓大家猜測你們的關系?!?/p>
他頓了頓,調(diào)皮地眨了下眼:“請問——你們是戀人嗎?”
空氣靜止了一秒。
伯克利沒想到他真的問了。
他略微一怔,但隨即就笑了出來,那種笑輕輕地,不常見,卻極其好看。他說:
“不是,我們只是朋友?!?/p>
然后他又慢悠悠補了一句,聲音不急不緩:“但……也不影響我愛他?!?/p>
全場先是嘩然,接著轟然大笑,有人歡呼,有人鼓掌,彈幕瘋狂滾動——
【天哪我命沒了】
【林恩老師聽到要炸毛了吧】
【所以到底是不是戀人!你說清楚啊坎總!】
主持人也被逗笑了:“我會記住這句名言的,‘不影響我愛他’?!?/p>
伯克利只是淡淡一笑,波瀾不驚。
他不會解釋什么。
有些愛,本就不是凡人能懂的。
————
錄制結(jié)束,伯克利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燈光比舞臺柔和許多,他坐在沙發(fā)上,脫下外套,解開襯衣領口的兩顆扣子,慢慢地呼出一口氣。
他打開隨身帶的黑色筆記本,翻到那頁已經(jīng)泛黃的紙張。
那首歌的原詞,還留著鉛筆痕跡,字跡有點歪,像是寫的時候手有點抖。
伯克利輕輕撫摸著那一行字,喃喃自語:
“佐拉爾……你要是再不出現(xiàn)……”
他的手指停了停,似乎在掂量詞句,最終還是低聲道:
“……我就……不要你了?!?/p>
可他聲音里沒有憤怒,反而像個賭氣的小孩,賭注,是一整個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