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偏房的夜,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門外看守粗重的呼吸聲和偶爾的走動,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小?/p>
林晚蜷縮在角落的黑暗中,耳朵捕捉著外面最細微的動靜,心懸在嗓子眼。翠云……能成功嗎?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
手機屏幕她再不敢輕易點亮,那7%的電量如同心臟上的裂縫,每一次微光閃爍都意味著裂縫的擴大。
她只能緊握著它,用掌心感受那冰冷的硬殼,汲取一絲微弱的、來自未來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如同貓爪撓墻般的聲響,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唯一那扇緊鄰后院的小窗方向傳來!
嚓…嚓嚓…嚓……
林晚的呼吸瞬間屏住!
她像蓄勢待發(fā)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滑下床,赤腳踩在冰冷的磚地上,一步步挪到窗邊。窗欞老舊,糊著發(fā)黃發(fā)脆的桑皮紙,早已破了好幾個不起眼的小洞。
她湊近其中一個稍大的破洞,向外窺視。
后院一片漆黑,只有遠處祠堂主屋廊下燈籠的微光,勉強勾勒出幾叢荒草和一口枯井的輪廓。
一個纖細的身影緊貼著墻根,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是翠云!
她正用一根枯樹枝,小心翼翼地、一下下地刮擦著窗下的土墻。那動作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謹慎,顯然是風月場中傳遞消息的慣用手法。
林晚的心狂跳起來!
她迅速左右看了看,確認看守的注意力不在這邊,才用氣聲,對著破洞極其輕微地回應:“翠…云姐?”
刮擦聲戛然而止。
窗下的人影猛地抬頭,黑暗中,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準確地捕捉到窗洞的位置。
“秀云妹子?”翠云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緊張的興奮,“是…是你嗎?那‘神音’……”她顯然還沉浸在白天的震撼中。
“是我!”林晚急促地肯定,“翠云姐,幫我!我需要你幫我找一個人!”
“誰?你說!”
“孫二娘!西頭磨坊邊的孫寡婦!”林晚的聲音又快又急,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告訴她,‘河神爺’想知道,前幾日她家灶膛灰里沒燒干凈的東西,是什么顏色?還有……庫房后墻根第三塊松動的青磚!”
這是她反復回憶日記里只言片語,結合白天族長父子對話推斷出的信息碎片。
日記里曾提過,孫二娘的丈夫是第一批死于“瘟病”的壯勞力,死前曾替族長運過糧,死得蹊蹺。
而灶膛灰里有“奇怪顏色的渣滓”,是孫二娘一次醉酒后向祖母林秀云哭訴時無意泄露的。
庫房后墻的青磚松動,則是她有一次偷偷給餓昏頭的祖母送半塊窩頭時,躲在墻根下無意發(fā)現(xiàn)的。
翠云在黑暗中明顯愣了一下,隨即重重點頭,聲音帶著豁出去的決絕:“好!我認得她!我這就去!妹子你等信兒!”
她沒有半分遲疑,身影如同靈貓般,迅速融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見。
林晚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心臟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第一步邁出去了!她把希望押在了兩個被時代碾軋、同樣心懷怨恨的女人身上。這是一場豪賭。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祠堂后院的死寂被無限放大,遠處看守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
林晚緊緊攥著手機,冰涼的金屬邊緣硌得手心生疼。
7%,這個數(shù)字在她腦海中反復灼燒。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林晚幾乎要以為翠云失敗了或者被抓了,那細微的刮擦聲終于再次響起!
比之前更急促!
林晚猛地撲到窗洞邊。
“二娘說了!”翠云的聲音帶著奔跑后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激動,“灰里的渣滓……是藍綠色的!像……像發(fā)霉的銅銹!還有……磚后面……空的!能伸進一只手!”
藍綠色渣滓!
灶膛灰里沒燒盡的藍綠色殘留!
這印證了陳原關于砷化物(砒霜常含雜質呈現(xiàn)藍綠色)的推測!
孫二娘死去的丈夫,很可能接觸甚至參與了投毒!
而庫房后墻的暗格,就是突破口!
巨大的信息沖擊讓林晚眼前發(fā)黑,隨之而來的是更強烈的憤怒!
果然是投毒!
族長沈崇山,用無數(shù)條人命,包括自己族人的命,鋪就了他骯臟的斂財路!
“翠云姐!”林晚的聲音因激動和憤怒而微微發(fā)顫。
“聽著!我需要你幫我拿到一樣東西!在庫房里!一本賬冊!記錄省城賑災糧的賬冊!那是……那是河神爺要看的罪證!有了它,就能平息河神的怒火,救大家的命!”
她不得不再次借用“神諭”的名義,這是唯一能驅動翠云、且讓信息聽起來合理的方式。
窗外的翠云倒吸一口涼氣。
庫房!賬冊!那是族長的命根子!是龍?zhí)痘⒀ǎ?/p>
“賬冊……庫房鑰匙在……在少爺身上!”翠云的聲音充滿了恐懼,“他……他看得太緊了!還有雙崗把守!根本進不去!”
鑰匙在沈執(zhí)身上!林晚的心沉了一下,但立刻被更強烈的決心取代。
白天沈崇山的話言猶在耳——“鑰匙由我隨身保管”!果然如此!
“鑰匙……我來想辦法!”林晚斬釘截鐵地說,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雛形在她腦中飛快成型,這需要沈執(zhí)的接近,需要機會!
“翠云姐,你只需要幫我做一件事:明天……或者后天,找機會,把一樣東西……悄悄塞進看守祠堂后門那個叫王癩子的口袋里!”
她迅速描述了王癩子的特征——一個貪杯好賭、經(jīng)常溜號去鎮(zhèn)尾小酒館的懶漢看守。
“塞東西?塞什么?”翠云的聲音充滿困惑。
林晚的手探進口袋,摸到了那個伴隨她穿越而來的小物件——一枚小巧的、印著某咖啡店Logo的金屬徽章。
這是現(xiàn)代隨處可見的小玩意兒,但在1935年,絕對獨一無二,足以引起任何人的好奇。
“一個小鐵片,上面有奇怪的畫?!绷滞韺⒒照滦⌒牡貜拇岸吹钠瓶谌顺鋈?,
“別問是什么,照做就行!塞完就立刻離開,別讓任何人看見!記住,是王癩子!”
翠云在黑暗中摸索著接過了那枚冰冷的小徽章,入手沉甸甸的,圖案確實從未見過。
她雖然滿心疑惑,但對“河神爺”的敬畏和對林晚(在她眼中已是神使)的信任壓倒了一切?!昂茫∥矣涀×?!妹子,你……你千萬小心!”
“你也小心!”林晚最后叮囑了一句。
翠云的身影再次無聲地消失在黑暗中。
林晚背靠著墻壁,緩緩滑坐在地,渾身脫力。
第一步情報網(wǎng)已經(jīng)撒下,第二步誘餌也已拋出。
剩下的,就是等待,以及……在沈執(zhí)身上找到奪取鑰匙的機會!這無異于火中取栗!
她疲憊地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手機。
冰冷的觸感讓她一個激靈。她猛地想起什么,迅速掏出手機,用身體死死擋住,用最快的速度看了一眼屏幕——
幽藍的光照亮她瞬間慘白的臉。
6%。
僅僅是剛才的緊張等待和幾次摸索,電量竟然又無聲無息地掉落了1%!
這耗損的速度,快得令人絕望!
她甚至沒來得及拍照!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窒息。6%……這點電量,還能支撐她拍下幾張清晰的賬頁照片?
還能支撐她完成后續(xù)的計劃嗎?
她像捧著易碎的稀世珍寶,又像是捧著一塊即將引爆的炸彈,顫抖著熄滅了屏幕,將手機緊緊按在心口。
黑暗重新吞噬了狹小的囚室,只有窗外遠處燈籠的微光,在破舊的窗欞上投下?lián)u晃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時間不多了。
必須在電量徹底歸零前,拿到賬本!
拍到證據(jù)!
否則,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她將真正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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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醫(yī)學院實驗室。凌晨三點。
陳原雙眼赤紅,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在堆滿書籍和打印資料的實驗臺前焦躁地踱步。
電腦屏幕上,是那篇《“離水歸淵”考》的晦澀論文,旁邊打開的文檔里,密密麻麻記錄著他能想到的所有關于砷化物、1935年地方史、甚至量子物理中關于信息傳遞的猜想。
“載體……信息載體……”他反復咀嚼著這個詞,聲音沙啞。
“銅簪是‘渡器’,能帶人跨越……那依附于人體的物品也過來了……手機!晚晚的手機肯定也過去了!”
這個推斷讓他心臟狂跳,隨即又陷入更深的焦慮。手機在1935年有什么用?沒信號!沒網(wǎng)絡!一塊廢鐵!除非……
“除非信息是預存儲的!像錄音!”陳原猛地停下腳步,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亮光!
他想起了自己手機里存著的那段模仿系主任訓話的錄音!
那段錄音,此刻就在晚晚的手機里!
白天祭臺上那冰冷的“神音”……會不會就是它?!
這個想法讓他激動得渾身發(fā)抖!如果錄音能播放,那就意味著存儲在手機里的信息,在那個時空是可以被讀取的!信息本身,或許就能成為跨越時空的載體!
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撲到自己的手機前,手指因激動而顫抖得幾乎握不住。他點開錄音軟件,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晰、穩(wěn)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模仿祭臺上“神諭”的語調,但內容,是能救命的真相!
“聽著!”他對著麥克風,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開始錄制:
“所謂河神之怒,實乃人禍!水源被投毒!毒物為砒霜(三氧化二砷)!癥狀:劇烈嘔吐、腹瀉、脫水、皮膚潰爛、臟器衰竭!解毒:生雞蛋清、牛奶、活性炭緊急吸附!反復催吐!尋生綠豆研磨漿汁灌服!此乃唯一生路!重復:水源有毒!投毒者……”
他詳細復述著砷中毒的癥狀和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唯一可能找到的緊急解毒方法(生雞蛋、牛奶、綠豆?jié){、催吐),反復強調“水源有毒”和“投毒者”這個核心信息!
他不知道晚晚具體需要什么,但他必須把最關鍵、最可能救命的真相傳遞過去!
錄完一遍,他立刻回放。
聲音在寂靜的實驗室里回蕩,冰冷,急促,帶著穿越時空的焦灼。
他反復錄了十幾遍,直到聲音因過度緊張而沙啞,才終于得到一條他認為最清晰、最有力度的版本。
接下來,是更關鍵、更匪夷所思的一步:如何“發(fā)送”?
他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又看向電腦屏幕上那枚銅簪的放大圖片。
簪首的“離”,簪尾的“歸”……“離水歸淵”……論文里含糊提到的“執(zhí)念”與“犧牲之血”的激發(fā)……
一個近乎巫術的、違背一切科學理性的念頭,在他被焦慮和絕望逼到極限的大腦中滋生出來。
他需要媒介!一個能與那支“渡器”銅簪產(chǎn)生某種玄學“共鳴”的媒介!
他的目光在實驗室內瘋狂掃視,最終落在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玻璃瓶里——那是他之前做實驗留下的一點銅粉,純度很高。
銅……和那支銅簪同源!
陳原幾乎是撲了過去,抓起那個瓶子。他找出一張干凈的濾紙,小心翼翼地將細如塵埃的銅粉倒在上面。
然后,他拿起一根細針,用酒精燈灼燒消毒后,狠狠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殷紅的血珠瞬間涌出。他忍著痛,將指尖用力按在鋪滿銅粉的濾紙上!
鮮血迅速洇開,將金色的銅粉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以血為引……同源為介……執(zhí)念為橋……”他低聲念著自己都不知所云、近乎瘋魔的咒語,將染血的銅粉小心地包裹起來。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手機,找到剛剛錄好的那條救命錄音,手指懸停在“發(fā)送”按鈕上——盡管他知道這毫無意義。
他閉上眼,將包裹著染血銅粉的小紙包緊緊按在自己手機的背面,仿佛這樣就能建立某種神秘的聯(lián)系。
他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祈求,都瘋狂地灌注其中:
“晚晚……收到它!聽到它!求你了!”
實驗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聲。手機屏幕幽幽地亮著,那條錄音靜靜地躺在那里,沒有任何變化。
沒有信號波動,沒有能量反應。
幾秒鐘過去,像幾個世紀那么漫長。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巨大的失落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頹然地松開手,染血的紙包掉落在實驗臺上。果然……還是不行嗎?這太荒謬了……
就在他幾乎要被挫敗感擊垮的瞬間——
被他扔在實驗臺上的、屬于林晚的那部備用手機(他之前嘗試聯(lián)系時留下的),屏幕突然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在漆黑的實驗室里,發(fā)出刺眼的白光!
陳原的心臟驟然停跳!
他猛地撲過去!
只見林晚手機的屏幕上,沒有任何來電或信息提示,卻詭異地自動跳轉到了……錄音播放列表界面!
列表最頂端,一條新的錄音文件正在自動生成!
文件名是一串亂碼,但生成條在飛速前進!
更讓他渾身汗毛倒豎的是,那支靜靜躺在旁邊、被證物袋封存的銅簪,簪尾那個小小的“歸”字,竟也在此刻,極其微弱地、一閃而逝地掠過一絲幽藍的毫光!
仿佛被什么東西,極其短暫地觸動了一下!
陳原屏住呼吸,如同石化般盯著林晚手機的屏幕。
生成條走到盡頭。
錄音文件,生成了。
他顫抖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朝圣的恐懼和希冀,點向了那個剛剛出現(xiàn)的、未知的播放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