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風(fēng)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一只受驚的鵪鶉?？蛷d的燈光從門縫底下透進來一道微弱的光帶，此刻卻成了唯一能證明外界存在的錨點。黑暗中，那“沙……沙……沙……”的指甲刮擦聲，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聽覺神經(jīng)，一下，又一下，緩慢而固執(zhí)，清晰地指向次臥的方向——更精確地說，就是那扇打不開的衣柜門板。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從腳底一寸寸向上攀爬，緊緊勒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拼命告訴自己這是幻覺，是疲勞過度或者壓力太大產(chǎn)生的幻聽。也許是老鼠？但那種刮擦的質(zhì)感，那種帶著某種目的性的節(jié)奏……實在不像嚙齒類動物能發(fā)出來的。
時間在極度的煎熬中流逝，每一秒都被拉得無比漫長。余清風(fēng)蜷縮著，連動一下手指的勇氣都沒有，全身的肌肉都繃得僵硬酸痛。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半小時，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停了。
死寂重新降臨，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
他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又等了許久，外面再無任何異響。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懈了一絲絲，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憊。精神和肉體的雙重透支，最終壓倒了恐懼，意識終于沉入了黑暗的深潭。
***
刺眼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毫不客氣地打在余清風(fēng)臉上。他猛地睜開眼，心臟因為瞬間的驚醒而狂跳了幾下。昨晚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回，次臥的符咒、詭異的短信、還有那……刮擦聲。
他坐起身，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主臥里一切如常，陽光明媚，空氣里漂浮著細(xì)小的塵埃，安靜祥和得仿佛昨晚的驚悚只是一場噩夢。只有身體殘留的僵硬感和眼底淡淡的青黑，無聲地訴說著真實。
余清風(fēng)長長地、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試圖將殘存的寒意驅(qū)散。他下床，走到門邊，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xì)聽了一會兒。外面一片寂靜，只有冰箱壓縮機啟動時微弱的嗡嗡聲。
他小心翼翼地擰開門鎖，拉開一條縫?？蛷d里陽光充足，昨晚被扔在垃圾桶里的那沓符紙還靜靜地躺在那里，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他鼓起勇氣，目光投向次臥緊閉的房門。那扇門，在陽光下看起來也只是一扇普通的、有點舊的門。
“不行，得弄清楚?！庇嗲屣L(fēng)低聲自語，帶著一種社畜解決工作難題般的執(zhí)拗?？謶诌€在，但白天給了他些許底氣，更重要的是，一種強烈的好奇心和“這是我的房子”的領(lǐng)地意識在滋生。他不能一直被這種不明不白的東西困擾下去。
他再次走進了次臥。陽光透過那張?zhí)摷俚拇皯糍N紙，在房間地板上投下一片方形的、虛假的光斑，反而讓房間里未被照亮的部分顯得更加幽深。符紙已經(jīng)被他撕光了，天花板、桌底、床下都只剩下殘留的膠痕和一些細(xì)碎的紙屑。那股陳腐的木頭氣味似乎也淡了一些。
他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那個深色的實木衣柜上。它像一塊巨大的、沉默的磁石，牢牢吸引著他的注意力。昨晚的刮擦聲，就是從這里傳出來的。
余清風(fēng)深吸一口氣，慢慢靠近。他再次握住了冰涼的黃銅把手。這一次，他沒有用蠻力去拉，而是嘗試著輕輕推了一下，又嘗試著左右晃動。柜門依舊紋絲不動，仿佛與墻壁澆筑成了一體。他蹲下身，想檢查一下柜子底部或者鎖孔的位置。
就在他彎腰貼近地面，視線與衣柜底部齊平時，他注意到衣柜靠墻一側(cè)的地板邊緣，似乎卡著什么東西。不是灰塵，像是一小片硬紙板的一角。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fù)噶艘幌隆Ｄ菛|西被卡得很緊。他稍微用了點力，指尖傳來紙張的觸感。他一點點往外抽，一張對折起來、邊緣有些磨損的硬紙片被他從衣柜與墻壁的縫隙里摳了出來。
余清風(fēng)直起身，心臟因為未知而再次微微加速。他走到窗戶貼紙投下的那片虛假陽光下，屏住呼吸，輕輕地將這張對折的硬紙片打開。
下一秒，他愣住了。
照片。
這是一張有些年頭的彩色照片，邊角微微泛黃卷曲。照片上是一個看起來年紀(jì)不大的青年，頂多二十歲出頭的樣子。
最吸引余清風(fēng)目光的是他的頭發(fā)——像秋日陽光下飽滿的麥穗，是一種溫暖又耀眼的淺金色，柔軟地貼在額角和鬢邊。他的眼睛很大，微微彎著，像兩枚上好的瑪瑙，是那種溫暖而獨特的紅棕色，瞳仁里盛滿了笑意，亮晶晶的，仿佛藏著星星。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背景像是在某個公園，身后是模糊的綠樹。他對著鏡頭笑得極其燦爛，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笑容極具感染力，隔著泛黃的相紙，都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毫無陰霾的青春活力和陽光氣息。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和藹可親、活潑開朗的氣質(zhì)，讓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地想跟著他一起笑。
這笑容太明媚了，太有生命力了，與這個貼滿符咒、裝著詭異衣柜的陰森房間形成了極其強烈的、近乎荒誕的反差。
余清風(fēng)捏著照片，一時有些失神?？謶指性谶@樣一張充滿陽光和善意的笑臉面前，奇異地被沖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困惑和濃濃的好奇。
“這是……誰？”他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照片邊緣。前任房主？還是更早的住戶？為什么這樣一張充滿陽光的照片，會被遺棄在這個房間最陰暗的角落里，卡在衣柜后面？
他翻過照片背面。背面是空白的，沒有名字，沒有日期，沒有任何線索。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突兀地響起了短信提示音。
“叮叮~”
余清風(fēng)的心猛地一跳，昨晚被拉黑的未知號碼帶來的陰影瞬間浮現(xiàn)。他有些僵硬地掏出手機，屏幕亮起，發(fā)件人果然又是“未知號碼”！
他深吸一口氣，點開信息。
/未知/：照片……你找到了？他好看嗎？
信息內(nèi)容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余清風(fēng)剛剛平復(fù)一些的心湖，再次激起漣漪。對方不僅知道他找到了照片，還直接問“他好看嗎”？這個“他”指的是照片里的人？這個未知號碼……和照片里的人……和這個房間的詭異……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余清風(fēng)盯著那行字，又看看照片里那個笑得無比燦爛的金發(fā)青年，紅棕色的眼眸仿佛透過相紙，帶著鮮活的笑意凝視著他。昨晚的恐懼和冰冷，似乎被這雙眼睛融化了一角。一個荒謬又帶著一絲奇異溫暖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難道……昨晚那個“東西”……就是照片里的人？那個刮擦聲……是想告訴他照片的存在？
他猶豫了很久，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最終，沒有選擇再次拉黑。他斟酌著，慢慢打下一行字：
/我/：照片里的人是誰？你認(rèn)識他嗎？
信息發(fā)送出去。他握著手機，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目光在照片和那扇沉默的衣柜門之間來回游移，等待著未知的回應(yīng)。陽光透過虛假的窗戶貼紙，在他腳邊投下不真實的光斑，而那張溫暖的笑臉，靜靜地躺在他手心。一種微妙的氣氛在房間里彌漫開來，恐懼依舊存在，但好奇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想要溝通的沖動，正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