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還沒從秦始皇要親自前來的驚悸中緩過神，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不是剛才宮廷侍衛(wèi)那種沉穩(wěn)的甲胄碰撞聲，而是帶著慌張的、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拼命奔跑。
春桃嚇得臉色發(fā)白，下意識往林羽身后縮了縮：“這…… 這又是誰來了？”
張管家拄著拐杖站直身子，眉頭緊鎖：“府里的人都知道規(guī)矩，誰敢在西跨院外如此喧嘩？” 他剛要揚聲呵斥，一個穿著灰布短打的小廝已經(jīng)跌跌撞撞沖進院子，膝蓋一軟就跪在了青石板上，胸口劇烈起伏著，連話都說不連貫。
“管家…… 管家！不好了！” 小廝抬起頭，臉上沾著泥灰，額角還有塊淤青，“宮里來的公公說…… 說認錯地方了！他們要找的是…… 是丞相府的李公子！”
林羽心里 “咯噔” 一下。認錯人了？
張管家顯然也松了口氣，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糊涂東西！驚驚乍乍的！丞相府的公子落水，跟咱們長安君府有什么關(guān)系？還不快把人領出去，別在這兒驚擾了公子！”
小廝連滾帶爬地應著 “是”，剛要起身，又被張管家叫?。骸暗鹊龋∝┫喔膫€公子落水了？”
“說是…… 說是大公子李由，” 小廝撓了撓頭，“聽說昨夜在曲江池喝多了，掉進水里，到現(xiàn)在還沒醒呢，丞相李斯已經(jīng)請了三個太醫(yī)去府里了。”
李由？李斯之子？
林羽端著陶碗的手指突然收緊。這個名字像根針，刺破了他剛才強行維持的鎮(zhèn)定。他記得自己穿越前登記的那柄青銅劍，出土位置就在咸陽城西南的一處宅邸遺址，考古報告里推測那可能是李斯后人的居所。難道……
“公子？您怎么了？” 春桃注意到他臉色不對，伸手想扶他，卻被他猛地避開。
林羽的指尖在微微發(fā)顫。剛才銅鏡里那張臉明明是嬴成蟜，可小廝提到李由時，他腦子里突然像被針扎了一下，閃過些零碎的畫面 —— 雕花木床的床頂、青銅燈盞的紋路、還有個模糊的聲音在喊 “公子李由”。這些畫面和他現(xiàn)在身處的西跨院如此相似，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張管家，” 他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我頭突然有點暈，想回屋歇會兒?！?/p>
張管家連忙點頭：“對對對，剛醒怎么能在院子里久坐？春桃，快扶公子回屋！”
春桃應聲上前，這次林羽沒有拒絕。他的腳步有些虛浮，踩在青石板上像踩著棉花，腦子里亂成一團。那些突然冒出來的碎片畫面越來越清晰，他甚至能想起一種帶著酒氣的眩暈感，像是自己真的掉進過水里，冰冷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嗆得他無法呼吸。
回到屋里，林羽靠在床榻上，閉著眼假寐。春桃給他蓋好被子，又倒了杯溫水放在床頭，輕手輕腳地退到外間。張管家在院子里低聲訓斥那個冒失的小廝，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模糊不清。
他到底是誰？
如果宮里的人找的是李由，為什么會找到長安君府？如果他是嬴成蟜，為什么會有李由的記憶碎片？難道觸電穿越時出了差錯，把兩個人的記憶攪在了一起？
林羽猛地睜開眼，掀開被子下床。外間的春桃聽到動靜，連忙走進來：“公子要什么？”
“鏡子，” 林羽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把鏡子給我?！?/p>
春桃雖然疑惑，還是趕緊從梳妝臺上取來銅鏡。這面鏡子比剛才那面小些，邊緣纏著細麻繩，顯然是平時常用的。林羽一把抓過鏡子，舉到眼前。
鏡子里的少年依舊是那副模樣，眉眼清秀，皮膚白皙，只是此刻臉色蒼白，嘴唇緊抿著，眼神里滿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慌亂。他伸手摸了摸鏡中人的額頭，指尖在光滑的皮膚上移動，從眉毛到鼻梁，再到下巴，每一處輪廓都陌生又熟悉。
這不是他的臉。可也未必是嬴成蟜的臉。
他突然想起剛才小廝的話 —— 李由昨夜醉酒落水。而春桃說他是前日落水，中間差了一天。難道從一開始就弄錯了？
“春桃，” 林羽放下鏡子，盡量讓語氣聽起來隨意，“我落水那天，具體是幾日？”
春桃愣了一下：“公子您忘了？是初五那天啊，您和咸陽侯家的公子去曲江池，回來時天都黑了?！?/p>
初五。而李由是初六夜里落水。時間對不上。
林羽的心沉了下去。如果他不是嬴成蟜，那會是誰？難道這長安君府根本不是他的住處？可春桃和張管家的樣子，分明是認識他多年的。
就在這時，外間突然傳來張管家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驚訝：“什么？丞相府的人要見我家公子？”
林羽和春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片刻后，張管家走進來，臉色有些復雜：“公子，丞相府的老管家來了，就在外間等著，說有要事想見您。”
“李斯的人？” 林羽皺起眉頭，“他見我做什么？”
“老奴也問了，” 張管家嘆了口氣，“可對方只說事關(guān)緊急，必須親自跟公子說。老奴想著，丞相府和咱們長安君府素來無冤無仇，若是拒見，反倒顯得咱們失禮?！?/p>
林羽沉默片刻。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弄清自己的身份，李斯的人主動找上門來，或許是個機會。
“讓他進來吧?！?/p>
張管家點點頭，轉(zhuǎn)身出去。沒過多久，一個穿著深藍色錦袍的老者跟著他走進來。這老者須發(fā)梳理得整整齊齊，腰間系著玉帶，雖然也是管家打扮，卻比張管家多了幾分沉穩(wěn)氣度，顯然是久在權(quán)貴身邊的人。
老者進門后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先打量了林羽一眼，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才拱手行禮：“老奴李忠，見過公子?！?/p>
他的行禮姿勢標準卻不諂媚，語氣平穩(wěn)，顯然是見過大場面的。
林羽不動聲色地回了個禮：“李管家客氣了。不知今日前來，有何貴干？”
李忠直起身，目光再次落在林羽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我家公子昨夜在曲江池落水，至今未醒。府里亂作一團，相爺又在宮里議事，老奴實在沒了主意。聽聞公子前日也曾落水，不知有沒有什么醒神的法子？”
這個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可林羽總覺得哪里不對。丞相府要找醒神的法子，大可去問太醫(yī)，何必跑到長安君府來問一個同樣落水昏迷的公子？
“我不過是僥幸醒來，” 林羽淡淡道，“并無什么特別的法子。李管家還是回去請?zhí)t(yī)好生診治吧?！?/p>
李忠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突然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公子落水前，是不是戴著一枚玉蟬？”
林羽的心猛地一跳。玉蟬？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空空如也。可腦子里卻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 一枚青白色的玉蟬，上面刻著細密的紋路，正掛在自己脖子上。
“老奴找遍了曲江池，也沒找到那枚玉蟬，” 李忠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急切，“那是相爺給公子的及冠禮，若是丟了，公子醒了怕是要生氣的?！?/p>
林羽的呼吸頓了一下。他終于明白哪里不對了。李忠根本不是來問醒神法子的，他是來確認自己身份的。玉蟬是信物，而李忠的每句話，都在暗示他就是李由。
可春桃和張管家又怎么解釋？
他看向張管家，發(fā)現(xiàn)張管家也一臉茫然，顯然不知道玉蟬的事。而李忠的目光始終沒離開他，像是在等他的反應。
林羽突然想起銅鏡里的那張臉。清秀有余，卻少了幾分宗室公子該有的矜貴，反而帶著點文弱氣，倒像是常年埋首書卷的世家子弟 —— 雖然原主顯然不是。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林羽強裝鎮(zhèn)定，“我從未有過什么玉蟬。張管家，送客?！?/p>
李忠卻沒動，反而從袖中掏出一卷竹簡，放在桌上：“這是公子落水前正在看的《倉頡篇》，老奴想著公子醒了或許要用，便送過來了。”
林羽的目光落在竹簡上。那卷竹簡用紅繩捆著，邊緣有些磨損，顯然是常被翻閱的。他伸手拿起來，剛解開紅繩，就看到竹簡背面刻著一個小小的 “由” 字。
李由。
指尖碰到那個刻字時，像是有電流竄過。更多的記憶碎片涌了上來 —— 書房里堆積如山的竹簡、父親嚴厲的訓斥聲、酒肆里喧鬧的劃拳聲、還有曲江池邊搖晃的船板…… 這些畫面里的 “自己”，總是穿著深色錦袍，身邊圍繞著一群紈绔子弟，手里不是拿著酒壺，就是握著骰子。
“公子若是想起什么，隨時可派人去丞相府說一聲，” 李忠深深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對張管家行了個禮，“叨擾了?！?/p>
他走得干脆利落，像是篤定林羽會去找他。
李忠走后，屋里一片死寂。春桃看著桌上的竹簡，小聲問：“公子，那個李管家…… 說的是真的嗎？”
張管家皺著眉頭，拿起那卷《倉頡篇》翻了翻：“這竹簡確實是秦隸寫法，可咱們府里從未有過這卷書。老奴看那李管家不像說謊，可您明明是……”
林羽沒有說話。他走到梳妝臺前，再次拿起銅鏡。鏡子里的少年眼神茫然，嘴唇微張，帶著種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的困惑。他突然注意到鏡中人的左耳后，有一個很小的朱砂痣。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后，果然摸到一個小小的凸起。
記憶里那個模糊的 “自己”，左耳后也有這么個痣。
“張管家，” 林羽放下鏡子，聲音有些干澀，“我問你，我是長安君的親生兒子嗎？”
張管家嚇了一跳，手里的竹簡差點掉在地上：“公子您怎么會這么問？您是君上唯一的兒子，是老奴看著從襁褓里長大的！”
“那我五歲那年生過一場大病，對嗎？” 林羽追問。他腦子里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自己躺在床上，渾身滾燙，周圍圍著好幾個太醫(yī)。
張管家愣了一下，點點頭：“是生過一場大病，差點沒挺過來。后來君上請了個游方醫(yī)者，才把您救回來的。”
林羽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好像明白了?，F(xiàn)在的 “嬴成蟜”，很可能是當年那場大病后被換過來的，而真正的嬴成蟜或許早就不在了。而他，穿越到了這個被頂替的 “嬴成蟜” 身上，可這個 “嬴成蟜” 的真實身份，竟然是李斯的兒子李由。
這就解釋了為什么他會有李由的記憶碎片，為什么李忠會來找他，為什么銅鏡里的臉既不像嬴成蟜該有的樣子，也不像他自己。
“公子，您到底怎么了？” 春桃看出他神色不對，擔憂地問。
林羽搖搖頭，拿起那卷《倉頡篇》：“我想一個人靜會兒。春桃，你去廚房再端點粥來，張管家，你也去歇著吧?！?/p>
張管家還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公子有事就喊老奴，別自己憋著。”
屋里只剩下林羽一個人。他坐在桌前，看著那卷《倉頡篇》，又看了看銅鏡里的陌生面容，腦子里亂成一團。
如果他是李由，為什么會在長安君府？李斯和長安君嬴傒，一個是法家代表，一個是宗室重臣，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實則在朝堂上各有立場。把兒子送到對方府里當替身，這風險也太大了。
難道是秦始皇的意思？林羽想起歷史上嬴政對宗室的猜忌，對李斯的倚重又忌憚?；蛟S嬴政想通過這種方式，同時控制住兩個重要人物？
可原主李由是個紈绔子弟，這在咸陽城是出了名的。李斯那樣注重名聲的人，怎么會讓兒子如此胡鬧？除非…… 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用紈绔的外表做掩護，暗地里替嬴政監(jiān)視長安君府？
林羽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他拿起銅鏡，仔細看著鏡中的自己。這張臉看起來人畜無害，甚至有點傻氣，確實是做臥底的好材料。
可如果是這樣，李由昨夜落水就未必是意外了。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身份，還是內(nèi)部出了問題？
他翻開那卷《倉頡篇》，竹簡上的字跡有些潦草，顯然是原主不耐煩抄寫。可看到最后幾頁時，林羽發(fā)現(xiàn)有幾處字跡突然變得工整，像是換了個人寫的。他湊近一看，那些工整的字跡里，藏著一些奇怪的符號 —— 不是秦代常用的書契符號，更像是某種暗號。
林羽的心跳加快了。他學過秦代密碼學，知道當時的密信常用拆字、換字的方法。這些符號看起來像是數(shù)字，又像是簡化的文字。
他試著把符號對應到旁邊的文字上，折騰了半天，也沒看出頭緒。正煩躁時，春桃端著粥走進來：“公子，喝點粥吧，都溫了三遍了?！?/p>
林羽放下竹簡，接過粥碗。蓮子百合粥的甜味在舌尖散開，卻壓不住心里的苦澀。不管他是嬴成蟜還是李由，都身處危險之中。秦始皇的猜忌、李斯的算計、未知的敵人，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把他牢牢困住。
“春桃，” 林羽突然問，“咸陽城里的人，都怎么說我？”
春桃愣了一下，低下頭小聲說：“大家…… 大家說公子您……”
“直說無妨?！?/p>
“說您…… 說您不愛讀書，總跟些紈绔子弟混在一起，還說您…… 是咸陽第一紈绔?！?春桃的聲音越來越小，“可奴婢知道公子不是那樣的人，您就是性子直了點?！?/p>
咸陽第一紈绔。林羽苦笑了一下。這個名聲，倒是和他記憶碎片里那個喝酒賭錢的李由對上了。
也好。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绔，總比一個心思深沉的臥底要安全。
他喝完粥，把碗放在桌上：“春桃，幫我找身最花哨的衣服來，再備些骰子和酒壺。”
春桃嚇了一跳：“公子您要這個做什么？剛醒過來可不能喝酒！”
“不喝酒，看看總可以，” 林羽笑了笑，“既然大家都覺得我是紈绔，那我就做個像樣的紈绔給他們看?！?/p>
他需要時間整理思緒，需要一個安全的身份掩護。紈绔這個身份，雖然不好聽，卻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春桃半信半疑地去找衣服，林羽則拿起那卷《倉頡篇》，再次看向那些奇怪的符號。不管原主李由是真紈绔還是假紈绔，這些符號里一定藏著秘密。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時代活下去，找到秘密，然后…… 或許有一天，能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誰。
窗外的陽光透過木窗照進來，在青石板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林羽看著那片光斑，突然覺得這陌生的時代，好像也不是那么難熬。至少，比在博物館里對著冰冷的文物有意思多了。
他拿起一枚骰子，在手里轉(zhuǎn)著。骰子是骨質(zhì)的，上面刻著一到六點，邊緣被磨得光滑。這是原主常玩的東西，現(xiàn)在，也該輪到他了。
“公子，衣服找到了！” 春桃抱著一件花團錦簇的錦袍走進來，那袍子是明黃色的，上面繡著纏枝蓮紋，晃得人眼睛疼。
林羽看著那件衣服，突然笑了。
很好，就從做個像樣的紈绔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