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捏著那張照片的指尖微微發(fā)顫，江臨淵辦公室的白噪音空調(diào)突然嗡鳴起來，在她耳中震得發(fā)疼。
“過時的研究資料？”她將文件翻到第三頁，指腹劃過打印紙上的時間戳——2023年7月15日，正是沈清玥第一次來找她做記憶修復(fù)的前三天。
“江醫(yī)生，您參與的項目叫停幾年了，怎么會有上個月的實驗數(shù)據(jù)？”
江臨淵剛搭在門把上的手頓住。
他轉(zhuǎn)身時仍是溫和的笑，只是指節(jié)在門把上泛出青白：“知夏，你知道這類資料歸檔總有些延遲?！?/p>
“那這個呢？”林知夏抽出一張A4紙，上面密密麻麻的腦電波圖譜里，用紅筆圈著三個重疊的記憶碎片坐標(biāo)。
“沈小姐在我這里做修復(fù)時，記憶斷層集中在（2 - 17 - 3）、（5 - 9 - 2）、（8 - 14 - 1）這三個區(qū)域。”她將紙拍在他辦公桌上，“您文件里的實驗對象‘CY’，記憶干預(yù)的目標(biāo)位置，和沈清玥的記憶漏洞完全吻合?！?/p>
江臨淵的喉結(jié)動了動。
他望著她的眼睛，那雙眼從前總像浸在秋潭里，此刻卻像淬了冰的手術(shù)刀。
“你記錯了?！彼焓忠梦募种膮s先一步將紙收進帆布包。
他的指尖擦過她手背，帶著常年握鋼筆的薄繭，“清玥的情況特殊，我只是……”
“只是什么？怕我發(fā)現(xiàn)你在重復(fù)當(dāng)年那個被叫停的記憶干預(yù)實驗？”林知夏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涼的文件柜。
去年冬天江臨淵醉酒時說過的話突然涌上來——“知夏，那個項目太危險了，用催眠篡改記憶鏈，就像在人腦里埋定時炸彈?！蹦菚r他攥著她的手，指節(jié)因為恐懼發(fā)白。
可現(xiàn)在，文件里“記憶重構(gòu)可行性報告”的封皮，正從她帆布包側(cè)袋露出一角。
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王助理的身影出現(xiàn)在半開的門縫里，額角沾著細汗：“江醫(yī)生，沈小姐又開始說胡話了。剛才突然抓住護士的手，說‘姐姐的鐲子要碎了’，怎么哄都不肯松開?！?/p>
江臨淵的瞳孔驟縮了一瞬。
他迅速整理袖扣，抬頭時又成了那個讓人安心的心理醫(yī)生：“我馬上來。”轉(zhuǎn)身時掃了林知夏一眼，“晚上回家再說，嗯？”
門被帶上的剎那，林知夏聽見他和王助理的腳步聲往病房方向去了。
她摸出手機拍了張文件封皮的照片，指紋剛觸到屏幕，又想起什么似的，將照片里“CY - 03”的實驗編號截得更清晰些。
樓梯間的聲控?zé)綦S著腳步聲次第亮起。
林知夏追上王助理時，對方正站在消防通道口抽煙，火星在暗處明滅。
“王助理?！彼泡p聲音，“沈小姐說的‘姐姐’，您聽說過嗎？”
王助理手一抖，煙灰落了滿衣襟。
他掐滅煙蒂，警惕地上下打量她：“林小姐，我只是個助理?！?/p>
“您在沈家做了七年?！绷种膹姆及〕龉ぷ髯C，證件照上的她穿著白大褂，“沈小姐第一次修復(fù)記憶時，您在候診室等了六個小時，中途給司機發(fā)了三條關(guān)于‘陳叔胃藥’的消息——您父親有老胃病，對嗎？”
王助理的表情松動了些。
林知夏乘勝追擊：“她總說‘姐姐’，可沈家只有她一個女兒。上周三下午三點，她在催眠中說‘姐姐的鐲子在雨里碎了’，而我……”她頓了頓，露出手腕上那只翡翠鐲子，金漆修補的裂紋在燈光下泛著暖光，“這只鐲子，是我七歲時在暴雨里摔碎的?！?/p>
王助理盯著那道裂紋，喉結(jié)動了動：“上個月沈小姐去珠寶店做保養(yǎng)，盯著柜臺里的翡翠看了半小時。我開玩笑說‘小姐也想買鐲子？’，她突然說‘不是買，是找’。”他壓低聲音，“還有次我給她送參湯，她正對著鏡子說‘姐姐的眼睛真好看’——可她從小到大，連堂姐都沒有。”
林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自己上周整理病歷時，沈清玥的記憶斷層里閃過的碎片：雨幕中的紅色轎車、副駕上的翡翠鐲子、還有個模糊的身影，總在說“別怕，姐姐在”。
“您覺得這些異常，和江醫(yī)生有關(guān)嗎？”她問。
王助理沒說話，只是從西裝內(nèi)袋摸出張皺巴巴的收據(jù)。
日期是兩個月前，付款方是“臨淵心理診所”，項目欄寫著“記憶干預(yù)實驗設(shè)備租賃”，金額后面跟著七個零。
“沈先生找江醫(yī)生，是為了讓清玥忘記車禍?！蓖踔韺⑹論?jù)塞進她手里，“可最近清玥半夜會喊‘別改我的記憶’，我查過監(jiān)控，江醫(yī)生每周三凌晨兩點都會去她病房。林小姐，您是專業(yè)的……”他欲言又止，“有些事，該弄清楚的?！?/p>
電梯“?！钡囊宦?。
林知夏望著王助理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低頭看那張收據(jù)，付款人簽名欄的字跡很熟悉——是江臨淵的鋼筆字，和他辦公桌上那支刻著“臨淵知夏”的鋼筆，出自同一支筆尖。
她摸出手機，打開相冊里的文件照片。
“CY - 03”實驗記錄的最后一頁，實驗對象備注欄寫著：“記憶重疊度87%，目標(biāo)人物Z”。
Z……林知夏的手指懸在鍵盤上。
她的名字首字母是Z，江臨淵的是J，沈清玥的是S。
走廊盡頭傳來護士推車的聲音。
林知夏將收據(jù)和照片鎖進手機加密相冊，轉(zhuǎn)身往電梯走。
經(jīng)過護士站時，李護士正在整理病歷，瞥見她手腕的鐲子，順口道：“林小姐的鐲子真好看，和沈小姐那只好像啊?！?/p>
“沈小姐也有一只？”
“可不是?！崩钭o士翻出手機相冊，“上周她家屬送來換洗衣物，我?guī)椭盏臅r候看見的。您瞧，連裂紋的位置都一樣。”
照片里，翡翠鐲子躺在真絲帕子上，金漆修補的裂紋像道細小的閃電——和她腕間的那只，分毫不差。
林知夏的手機在包里震動。
是江臨淵發(fā)來的消息：“糖醋排骨在廚房，記得熱了吃。”
她盯著屏幕上的字，忽然想起沈清玥第一次修復(fù)記憶時，在催眠中說的最后一句話：“姐姐，我把你的鐲子藏起來了，等我們見面的時候……”
電梯門開了。
林知夏走進去，望著鏡面墻上自己的倒影。
她忽然意識到，那些和沈清玥重合的記憶碎片里，總?cè)绷藗€關(guān)鍵角色——那個被叫做“姐姐”的人，會不會根本不是別人？
電梯數(shù)字跳到“1”。
她摸出包里的記憶修復(fù)師資格證，證件照片里的自己，和沈清玥病歷本上的生活照，竟有幾分相似的眉眼。
夜風(fēng)卷著梧桐葉撲在玻璃上。
林知夏站在公寓樓下，仰頭望著七樓亮著暖光的窗戶——那是她和江臨淵住了三年的家。
手機在掌心發(fā)燙。
她點開加密相冊，將“CY - 03”實驗編號輸入搜索引擎。
頁面加載的瞬間，她看見搜索結(jié)果里跳出一行字：“記憶干預(yù)實驗CY系列，因倫理問題于2020年被禁止，主研究員J·L涉嫌篡改實驗對象記憶……”
J·L。江臨淵的英文名縮寫，是James Lin。
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腳邊。
林知夏望著樓上的燈光，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的雨夜。
那時她在診所加班，江臨淵撐著傘來接她，傘大部分遮在她頭頂，自己半邊身子浸在雨里。
“冷嗎？”他問。
“不冷?！彼麘牙锟s了縮，聞見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水味。
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那夜副駕上的翡翠鐲子，根本不是沈清玥的——而是她自己的。
而照片里那個坐在副駕的姑娘，手腕上的鐲子泛著幽光，側(cè)臉輪廓和她此刻在電梯鏡墻里的影子，重疊得嚴(yán)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