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踏入生命之鏡。
這是極少發(fā)生的事——畢竟,他們?cè)揪筒辉摮霈F(xiàn)在彼此的世界中。
可現(xiàn)在,伯克利站在生命之境的邊界。
他的黑翼收斂,只留下一地?zé)o風(fēng)自起的陰影。他步履沉靜,卻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急切。他不是為了管理混亂而來,也不是為了與秩序協(xié)作,而是——為了找一個(gè)人。
他在尋找光。
他穿過層層藤蔓與光流交織的小徑,耳邊是那些細(xì)小的呢喃,仿佛花草本身在嘆息。他的存在讓整個(gè)生命之境都微微發(fā)抖,卻沒有人阻攔他。
因?yàn)樗腥?,都知道他要去哪里?/p>
伯克利停在一棵巨樹下。
那是生命之樹,根系深埋虛空,枝葉交織現(xiàn)實(shí)與理智,光從枝頭流淌而下,如同千萬條金線纏繞大地。
而在樹下,佐拉爾靜靜地躺著。
他不再像從前那樣耀眼。那曾如晨光般熾亮的金發(fā),如今已漸漸被黑色侵染。他的皮膚也失去了光澤,就連他的笑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連呼吸都輕得快要消散。
他安靜得可怕。
仿佛從未喧鬧過,從未在死亡之域里鬧過騰翻天的光球,從未揮舞過伯克利的銀劍,也從未——讀出那句羞人的詩。
伯克利緩緩走近。
那一刻,他的心跳,仿佛停頓了一瞬。
而站在佐拉爾身邊的,是一位溫柔至極的女性。
她長發(fā)如瀑,衣袂隨光流而舞,眸中盛滿生長與慈悲,眉眼間卻藏著無可掩飾的悲憫。
她是生命的化身——奈拉。
她看向伯克利,微微一笑,那笑容柔和得仿佛能使萬物復(fù)蘇,卻也有一種不屬于這個(gè)世界的沉靜。
“你來了?!蹦卫p聲說,仿佛在迎接一個(gè)遲到的親人。
伯克利站在她身前,沒有寒暄,也沒有行禮,只看向佐拉爾。
“他怎么了?”
奈拉伸手,將一縷幾乎褪盡金光的發(fā)絲捋到佐拉爾耳后,聲音輕得像露水滴落:
“黑夜沉寂,光明在重生?!?/p>
她頓了頓,補(bǔ)充道:“這是他的命運(yùn)。也是他的代價(jià)?!?/p>
伯克利眼神冷靜,但手卻微不可察地握緊了。
他聲音低沉,卻不掩銳利:
“……那他還會(huì)記得我嗎?”
奈拉微笑不變,卻沒立刻回答。
她只是看著他,目光中流動(dòng)著無限的憐憫與沉默。
然后,她輕輕地,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每一次的重生,都會(huì)洗去所有記憶?!彼K于開口,聲音像是風(fēng)中飄落的一瓣花,“他會(huì)重新成為‘光’,純粹、明亮、溫暖……但不再是那個(gè)佐拉爾。”
伯克利的指節(jié)泛白,腳下的土地因死亡之力的溢出而輕輕龜裂。
他抬頭看向生命之樹上空,那里仍有殘存的金光在滴落,像是最后的火焰。
“為什么……”他低聲呢喃,“為什么是他。”
“因?yàn)樗枪?。”奈拉回答?/p>
“光必須離開?!彼p輕地說,“否則,夜無法降臨?!?/p>
伯克利垂眸,凝視佐拉爾的臉。
那張?jiān)χf“我能摸摸你嗎”的臉,如今沉靜如空殼,連眉梢的頑皮都褪去了。
他忽然覺得胸口發(fā)緊,一種說不清的沉重,如同萬年未曾沸騰過的河流,突然決堤。
奈拉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輕聲道:“你還可以說點(diǎn)什么。他還能聽到一點(diǎn)點(diǎn)……在他徹底沉入之前?!?/p>
伯克利站著,看著他,久久沒有動(dòng)。
最終,他低頭,靠近佐拉爾的耳邊。
低聲說:
“哪怕你不記得我?!?/p>
“也沒關(guān)系?!?/p>
“……我會(huì)一直記得你?!?/p>
生命之樹下,光正緩緩沉寂,夜的影子已悄然生根。
伯克利依然站在佐拉爾身旁,靜得仿佛與大地融為一體。他的銀發(fā)被風(fēng)輕輕拂起,那一對(duì)曾令無數(shù)亡魂顫栗的灰藍(lán)色眼睛,此刻卻低垂著,像在追尋一個(gè)無法觸及的答案。
他開口了,聲音像從深淵中傳來,卻帶著一點(diǎn)困惑的破裂。
“……奈拉?!?/p>
“為什么,我會(huì)誕生?”
他緩緩抬眸看著她。
“為什么,我會(huì)擁有生命?”
那不是“死亡”該問的問題。
可他問了。
奈拉并沒有立刻回應(yīng),只是溫柔地看著他,微笑,眼神如靜水流深。
她輕輕走近,在他面前停下,抬起手指,指向他胸口:
“不是生命選擇了你。”
“是你,伯克利?!?/p>
“你主動(dòng)走向了生命?!?/p>
伯克利一怔。
“你從未真正屬于‘死亡’,”奈拉的聲音柔和得像春風(fēng)吹拂,“你只是……從死亡中醒來的那一個(gè)?!?/p>
“時(shí)間中的萬物,都是生生不息?!彼p聲說道,“我憐憫一切生命。哪怕那份生命,是悄無聲息的、沉默的、冷酷的……我也憐憫它。”
她目光柔和地落在伯克利的眼中:
“包括你,伯克利?!?/p>
伯克利靜靜地望著她,眼底的情緒像深海暗涌,終于又問:
“……他必須這樣反復(fù)沉睡嗎?”
奈拉低下眼簾,輕輕點(diǎn)頭:
“是的?!?/p>
“這就是他的命運(yùn)?!?/p>
“也是他作為‘光’,必須遵守的律?!?/p>
她抬眼看向天空,那些逐漸黯淡的光線如同回光返照,映在她的睫毛上,如淚光閃爍。
伯克利的唇動(dòng)了動(dòng),又開口:
“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能讓光……一直醒著?”
他語氣前所未有的輕,卻藏著一種幾乎讓人膽寒的執(zhí)念。
奈拉聞言,神情微妙地變了變。
她沉默片刻,眼中似有星光一閃而逝。
她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仿佛在從他身上確認(rèn)著什么……又仿佛,在克制什么她不能說出的東西。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依舊溫柔,卻多了一層刻意的平靜。
“沒有?!?/p>
她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別的辦法。”
伯克利沒有追問,只是沉默地站著,仿佛在將她眼底那一絲被故意掩藏的“光”,刻進(jìn)記憶深處。
他知道她說謊了。
或許她只是——不愿告訴他那個(gè)辦法。
或許那條路,太過危險(xiǎn),太過違逆……甚至?xí)屗麖氐资ァ肮芾碚摺钡纳矸荨?/p>
可伯克利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再問。
因?yàn)樗呀?jīng)從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不是“沒有”,只是“不能說”。
也許,那就是他要走的路。
哪怕——那將是通往毀滅的路。